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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句“无爹无娘”,分明是在讥讽他们二人,师远道眼睑一抽:“你这混账——”

林氏向家主行礼,接着,便手把着江晚芙的素手,在江晚芙错愕不明之时,将这个乖巧的女儿递到家主与夫人身旁:“弟妹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远道鼻息沉重一吐:“讲。”

林氏笑道:“我本就觉得,晚芙更像是我师家的女儿,眼看这不孝之女回来了,按理说,江家若是管咱们要女儿,少不得,要送晚芙回洛阳,大哥大嫂果真舍得不成?”

二老对视一眼,目中双双含有忧虑。

林氏道:“晚芙聪颖孝顺,美貌也不必多说了,她更配得襄王殿下,大哥与嫂子何不将晚芙过入自家门下,有侯府门匾撑着,相信江家也会同意的。要是大长公主问起,我们何不来一个,李代桃僵?我听嫂子说大长公主一直只强调是师家的二娘子,未曾道过师暄妍姓名。”

江晚芙一僵,被林氏携着的玉白小手瞬间挣脱。

见江夫人眉宇间似有松动,江晚芙的眼眸唰地便直愣了。

此事怎会突然说回到她身上?

原来,早在离宫那日的清晨,在春华台上,瞥见那一抹如孤鹤唳霄的霜白身影,束发簪冠之时,少艾芳心暗系,早已魂牵梦萦。

第11章

李代桃僵,古已有之。

今日若以江晚芙代师暄妍,以侯府二娘子为名,嫁入襄王府邸,听上去未必不可行。

师远道的脸上显出踌躇。

江晚芙满心焦急,看向表姊,她只顾着维护肚里的孩子,和那个让她有了孩子的男人。

师暄妍乌瞳莹黑,似嵌在寒冰之中的两枚黑曜石,冰冷疏离,充满戒备。

师远道对林氏看了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少顷,绿珠将堕胎药取来了,热气腾腾的汤药搁在碗底,浓黑的药汁上热雾氤氲,飞雪甫一飘入碗中便与之化矣。

江夫人上前抢下了这碗打胎药,坚决不让师暄妍喝。

“夫君,你要考虑清楚,般般她要是真喝了,她就没命了!”

师远道皱眉:“区区一碗打胎药,还要不了命,你听她夸大陈词!就算害了性命,也是她行为不检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江夫人眼下,只想让师暄妍招供出那男人是谁,即便是嫁入人家为妾,一顶小轿娶了她去,也好过发配到庄子上,一辈子暗无天日。

“般般,”江夫人扯住师暄妍的小手,用力握住,5②4⑨零819贰“你就说了吧,那个男人是谁?”

江夫人眼中,尚有一两分动容之色。

可惜。

师暄妍莞尔,将手掌从江夫人的禁锢之下一点点抽离,她始终保持疏离,柔声回应:“是王侯之家,还是布衣短褐,又有何分别,在你们眼中,你们的女儿,本就是个水性杨花、勾引舅父的忤逆不孝之徒,不是么。”

“般般你……”什么“勾引舅父”,江夫人咋舌。

她又望向身后的夫君。

果然,看夫君的脸色,他是知晓的。

那应当是上次弟弟从洛阳来信,在信上有所提及,但那封信,江夫人迄今没能看过。

师远道脸色铁青:“你这混账,到现在还敢提这不伦的丑事,我师家造了孽,才让你这恬不知耻的畜牲十七年前投生到我家中!”

他举起藤条要杖打,目眦尽裂,发上指冠。

几下里人都上前来阻拦,师暄妍毕竟怀了孕,若挨这几下藤条,只怕立刻便要横死当场,毕竟是祖宗祠堂,怎可见了血光。

一家子蜂拥而上,挤成一片,师远道高高举起的藤条在半空之中被挤得左摇右晃。

江夫人、林夫人、葛夫人、江晚芙,人人脸上的神态各异,真心亦或假意无从得知,唯独赤红着脸,双眸宛如滴血,怒瞪而来的师远道,像一匹发了癫狂的狮子。

真是乱哄哄一场闹剧,乐陶陶一桩丑闻。

师暄妍披着柳氏为她留下的那身氅衣,犹如潮水之外的一方礁石,置身事外,漠不相干。

“齐宣大长公主派人来了!”

这一大家子互相推搡,忽听得有一道扯长了嗓子的报信声。

这一下,是师远道也冷静,诸位夫人婆子也不再推阻了,祠堂里恢复了岑寂。

师远道余怒未平,胸膛急促起伏,冷嘲了一声师暄妍,率人前去相迎。

偌大祠堂,只剩下师暄妍一人,如同被丢弃此处无人问津的一块脏抹布。

她笑了下,望向身后如林的牌位。

齐宣大长公主仍是派近旁之人来的,这一次,来的却是大长公主嫡亲孙女——昌邑县主洛神爱。

少女着红罗裙,外罩玫瑰红织金月季花妆狐绒斗篷,明丽可人的脸蛋近乎埋在毛领之间,双瞳剪水,顾盼神飞。

昌邑县主不但是齐宣大长公主的掌上之珠,而且颇得圣人喜爱,她出行,身旁必然跟着几名从禁中出来的老嬷嬷,阵仗排场,都不输给公主。

江夫人等人适才还愁云满面,两眼通红,惊心动魄,这时早已将神色收敛,一家上下,对昌邑县主见礼。

洛神爱将祖母托自己送来的礼物都教人搬了过来,笑道:“我祖母上回归家,一直跟我说,贵府二娘子松兰之性,将我比下去了,让我也知晓近朱者赤的道理,多多与娘子结交。我祖母邀请娘子,后日上众芳园赏梅,雪后赏梅最是相宜了,这是拜帖,请二娘子务必拨冗赏光,勿失信约。”

她恭恭敬敬地将拜帖递上。

师远道眸光略浮惊异,虽让人接下了拜帖,也与昌邑县主寒暄了几句,但心下始终纳罕。

那孽障,不过让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大长公主莫非眼拙,能看出她身上什么“如松如兰”的性子,定是这畜牲惯于伪装,将大长公主也蒙骗了的缘故。

只是这拜帖已接,后日就要安排师暄妍上众芳园,眼下,如何能打得胎?

“请柬一定送到,”江夫人站出来,温笑道,“不过小女自从离宫归来,身子便有些不适,也许是近来春寒,她还未能适应长安气候。”

洛神爱“啊”一声,贝齿轻排素练,口吻几分遗憾:“那真是不巧了。不过,我先前也是病了一场,才没能参加表叔的冠礼,但等我服用了几贴华太医开的药,这就好转了,我今日便把那方子送来,待二娘子病体痊愈,神爱仍旧在众芳园等她,不见不散。”

昌邑县主虽外表看上去随和温婉,但字字句句,都含有不容拒绝之意,教人难办了。

告辞之后,洛神爱撑起猩红竹骨伞,迈步走入风雪里,那道身影绕过竹影下雕镂墨龙盘螭的影壁,消失在了府门口,步向了洛家的车马。

江夫人望着手里的拜帖,眼下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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