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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活在自己的世界,并不如何看重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但此事牵扯甚广,剑阁百年基业筑起的威名一朝毁于他手,此类指责不可谓不重,他也不得不在意,连日来亦彻夜反省,是否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师父年事已高,也被无端卷入风波。

他心怀愧疚,所以没脸见师父。

风不及一把年纪,早已勘破世事无常,自是明白他此时的混乱,招手道:“别傻站着了,快来替为师烹壶好茶,为师昏睡数日,总惦记着新茶未饮,可惜可惜,惦记得觉也睡不好啊。”

沈墟闻言,踌躇一阵,终于进来。

他从小到大也不知为风不及烹了多少回茶,早已熟能生巧,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进行得井井有条。

焚香沃手,乌龙入宫,沸水淋壶,高山流水,不多时,茶香四溢。

茶之一道,讲究和静清寂,摒除杂念。一系列步骤挨个做下来,沈墟心下已静,双手奉茶趋近。

风不及阖目品茗,颇为惬意,须臾,抚须道:“茶如我辈,初极苦涩,苦尽甘来,历经世间起伏跌宕后,终归淡定平和。所以初时不必抱怨自苦,无苦哪来甜,亦无须惧怕起伏跌宕,否则又从何处了悟平淡之美?”

说完,打眼觑沈墟。

沈墟原就聪慧过人,领悟风不及是在教他如何直面逆境,一番点拨,繁芜心境豁然开朗,躬身拜道:“师父教诲,弟子谨记。”

风不及点头:“为师观你锁云台上与冲凌一战,武功修为已大有长进。生息诀博大精深,你潜心钻研,假以时日,自可独当一面。”

“师父。”沈墟道,“生息剑法,原就只有心诀没有剑谱是不是?”

风不及慢悠悠呷了口茶,目露赞赏:“已被你瞧出来啦。”

沈墟:“我初时只将心诀当做一门可明目达聪增强五感的内功,临战时稍作运转即可听风辩位弥补双眼缺陷。”

风不及哼了一声:“大材小用。”

“后来见师父与杨武萧观比试,竟将剑阁的夭矫十三式使得出神入化,新意迭出,剑随念动如臂指使,已达人剑合一之境,我才悟得生息诀的要义,其实是在摒虑绝思,宁神归一,外界纷纷收而纳之,心中却不能滋生半分杂念,否则心念与剑意分离,威力尽失。”沈墟轻蹙眉心,“生息诀如此迥异特性,打斗时全仰赖因势利导,若有剑谱招式,反而累赘。”

“是了。”风不及喟然叹息,“此剑道要义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所谓涅而不缁,磨而不磷,出淤泥而不染,抱元守一,入得大道,身外无物,四大皆空。能练成此功者,皆圣贤。”

沈墟存疑:“世上真有人能练成吗?”

“十有五六,已是大成。剑阁数代弟子,唯有你师伯晏清河幸而得了六成,江湖上人送称号清河剑圣,十年未尝一败。”风不及黯然摇头,看向沈墟时面色稍振,“本以为清河之后再无传人,如今你短短数日内已能悟到无招胜有招,打得冲凌无从招架,在悟性上已是胜了为师十倍不止,隐有师兄当年遗风。这样看来,剑阁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师父自谦了。”沈墟道,“弟子不才,难望师伯项背。”

风不及摆手道:“非也非也,你师伯当年也不是……”

话头刚起,又戛然而止。

沈墟心想,这位晏师伯生前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最终何以落得个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凄惨结局?

他想到此节,风不及也想到此节,师徒俩一时相对无言。

风不及怔怔地握着茶杯,忆及往昔,脸现伤感悲戚之色。

热茶转冷,他拢手入袖,叹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只情这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不知所结,不知所解。唉,饶是你师伯一生坦荡通达,也有参之不透深陷其中的时候。”

正自感慨,话音一转又转回到沈墟身上:“你涉世未深,对许多人情世故也颟顸懵懂,剑阁与世隔绝,环境单纯,自然不用担心。但他日你若下山历练,各路牛鬼蛇神熙熙攘攘,定要时时谨记为师的三点告诫:与人相处,合则聚不合则散。凡事顺势而为,不可强求,不可执迷。手中剑乃活人剑,不是杀人剑,出鞘三思。”

沈墟听他语气庄严,当下也敛容正色:“师父放心,弟子定时时铭记于心。”

风不及见他乖觉懂事,欣慰不已。

师徒俩又于生息诀上探讨片刻,风不及精神不济,合衣躺下,挥挥手,让他自去。

沈墟凝立床前,最后还是问出这几日在内心盘旋已久的疑惑。

“师父。”他问,“此番群雄大闹剑阁,是否皆因我做错了?”

追根究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若不因区区一个口头约定多管闲事,那一十六条性命就不会凄惨横死,死的就只有凤隐一个。如是这般,皆大欢喜。

至于凤隐,他们都说他是大魔头,既是魔头想必坏事做尽,死不足惜。

那申青玄呢?

他们又都说申青玄是大英雄大豪杰,可从他那日的行径看来,明明是个阴险小人。

他们既能把小人捧成英雄,难道就不会把好人构陷成魔头?

可这种指鹿为马的话,一人这么说,人人都这么说么?一人信,人人都信么?

还是说,不是他们错了,竟是我善恶不分?

思来想去,心湖又波涛汹涌起来。

风不及闭着眼,呼吸平稳绵长,似已入睡。

沈墟等了一阵,未等到解答,懊丧转身。

走到门槛处,床帷中传出一声长叹,风不及幽幽道:“世间善恶对错,岂是那么容易就分得清的?与其来问为师,何不问你本心?”

本心?

沈墟揣摩着二字,一路魂不守舍漫步至自己屋中。

在床上呆坐半日,直到黄昏,忽然想起换药换到半途就被师父唤了去,以至于创口还没缠上新的绷带,抬手一摸,内衫已被淋漓鲜血浸湿。

再一摸,外衫也是湿的,原是方才浑浑噩噩之际竟是冒雨而归。

迟钝的身子这会儿才觉出疼痛和寒意,他起身欲换下衣服,再回守拙草庐拿回绷带与外伤药膏。

却不想刚一起身,有人大喇喇地自大门而入。

既没有隐藏脚步声,也没有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可以说完全没有一点要避人耳目的意思,沈墟原以为是常洵等师兄弟来串门,待那人欣然开口,才惊觉来人竟是那个始作俑者凤魔头。

“看你脸色,像是不欢迎本尊。”凤隐一身红衣,擎伞而来,施施然将收起的油纸伞靠在门边,举目四顾,但见寒酸陋室内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嫌弃得直皱眉,“你这住的是个什么鬼地方?”

沈墟也皱眉,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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