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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良方扶着树,慢慢站起身来。

不知是腿瘸的原因,还是因在此冻了太久,他动作有些僵硬,蹒跚如学步稚童。

没有人开口。

许久,苗良方打了个哆嗦,望向陆曈,语气还如昨日一般不耐烦:“你知不知道,春试很难,近三年春试通过的平人医工,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知道。”

“那你还考?”

“还考。”

他往前走了两步,揉揉鼻子,不自在道:“你昨日说的话,还作数吗?”

陆曈看着他。

苗良方仍穿着昨日那件漏了棉花的袄子,胸襟的破洞好像变大了一些,头发花白,眼眶红红,站在李子树下,笨拙僵硬如一只雪人。

那只被阿城精心堆好,又被太府寺卿仆妇一脚踩碎的雪人。

雪人漆黑的眼像两颗蒙了灰尘的黑枣,偏带了一丝殷切、单薄的希翼,胆怯地望着她。

雪停了,西街清晨寂静,医馆牌匾正对着大门口李子树,枝叶掩不住“仁心”二字。

陆曈笑了笑,颔首道:“当然。”

“陆曈”邀请“苗良方”加入了群聊【仁心医馆相亲相爱一家人】

“苗良方”与群里其他人都不是朋友关系,请注意隐私安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裴大人

盛京的雪下着下着,转眼就下到了十二月。

小院里的红梅开了大半,西街的雅斋书肆里,开始大量售卖新年张贴的桃符。

仁心医馆摆出来新的面油“玉龙膏”,以香料掺入生药油脂做成面膏,可预防皮肤因冻寒皲裂。因价钱不贵,平人常买来连同酥饼、观音像作为节日贺礼。仁心医馆的进项就在“玉龙膏”出现后,渐渐维持了一种稳定的平衡。

一大早,杜长卿就与银筝阿城出门施粥去了。

施粥是杜长卿的父亲杜老爷子留下的传统,每年腊日,仁心医馆诸人都要去西街庙口,搭棚煮“七宝五味粥”,散给穷人。

因医馆无人,杜长卿又知陆曈忙着准备春试,故而没让陆曈同去,留她在医馆坐馆。

里铺中,苗良方坐在躺椅上,腿上盖了条薄毯,眯着眼看陆曈在一边写卷册。

自打那一日清晨他来见陆曈之后,二人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苗良方默认了教陆曈医理以助她通过春试,陆曈也默认了若她真通过春试,就满足苗良方所求之事。

他每日清晨过来,教导陆曈直到深夜才离开,杜长卿虽然骂骂咧咧,但也管了他一日三餐,比挨饿强。想着曾身为翰林医官院医官,教导个把大夫也不是什么难题,何况这位仁心医馆的医女小有美名,人又聪颖,这差事不算太难。

但苗良方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小陆,疥藓怎么能用盐胆水呢”苗良方看了一眼陆曈的卷册,忍不住扶额。

“为何不能?”

“盐胆水大毒,涂搽加重化脓。”

“那是有疮有血的,无疮无血用卤水无恙。”

“你怎么知道?”

“我用过。”

“你用……”苗良方满腹话语噎在嗓子眼,瞪着陆曈:“你用过?”

陆曈点头。

苗良方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憋屈。

她用过?

鬼才信嘞!

来教陆曈也有大半月了,从一开始的隐隐期待到现在焦头烂额,苗良方每一日都在被陆曈的“医术”震撼。

因陆曈要准备春试,而他对陆曈过去一无所知,因此来教导陆曈第一日,就分别按九科写了考卷,打算探探陆曈的底。

然而不探还好,一探,这位陆大夫着实让苗良方大惊失色。

陆曈写的药理医经,虽然不甚周到,勉强也能看得过去。然而她在病症下写的方子,实在是天马行空,离经叛道。

一些常用方子还好,但凡有些难度的病症,陆曈的析症还算准确,但开的方子,总是夹杂着一两味毒药。

一开始,苗良方以为陆曈只是习惯这样写药方,但后来写得多了,有些方子苗良方闻所未闻,渐渐让他开始觉察出不对来。

这位陆大夫,与其说她懂医理,倒不如说她更了解各类毒药。

她擅长以毒治病!

苗良方也曾旁敲侧击,试图打听出这位陆大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是性情有什么问题,于是对她道:“有毒药之急方,毒性能上涌下泄以减弱病势力。有无毒治病之缓方,无毒则性功缓……你换个方子试试呢?”

陆曈蹙眉:“我不会。”

回答得干脆利落。

几次三番试探,苗良方也就渐渐明白过来,这位陆大夫是真的不懂医理,也没有经过正经医工教导,好似她学医全靠自己摸索,而她摸索的基础,是毒药。

她对毒药的熟悉,得心应手的程度让苗良方感到心惊。

更让人心惊的是陆曈写的那些方子。

苗良方自认掌握百种良方,但陆曈写的那些方子闻所未闻,他心中好奇,于是按捺不住,挑选其中几副不痛不痒的小方偷偷试在自己身上,发现竟然真有奇效。

那些方子竟然是真的!

而当他问起陆曈时,陆曈只说一句“我试过”就将他打发了。

她试过才怪!

苗良方一点都不信,那些方子中其中不乏大毒药材,而病症也是千奇百怪,若一一被陆曈试过,她还能活到现在?药人都没这么惨的。

认定陆曈来历神秘,家中定有祖上传下的良方籍册,但打听几次无果,苗良方也就算了。总归他的目的是要将陆曈送进翰林医官院,只是眼下看来——

苗良方叹了口气:“姑娘,你这样,想进翰林医官院是不可能的。”

他委婉提示:“春试九科,各有形制,你这些方子或许真的可以解症,但卷面要这样答,铁定过不了。”

“咱们翰林医官院做医官,不怕开方子治不了人,就怕开方子治死了人。你这上来加几味毒性药材,人考官一看卷面,立马就给你扔了,还指望什么呢?”

按理说,陆曈聪慧,很多医理一点就通,几乎可以过目不忘,苗良方敢说,就算太医局里那些长年累月受九科先生教导的官门子弟,也未必有陆曈天赋过人。

但不怕学生笨,就怕学生太有主意。陆曈终归通毒胜于通医,她自有主张的一答,苗良方看了只觉眼前一黑。

“那医官院的老东西都是怂包,写个养颜的方子都慎之又慎,你这么野,用药如此霸道,兽医也没这么大胆的!”

身后有人声响起。

“谁要做兽医?”

陆曈提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门外。

医馆大门大敞着,年轻人自门外走进,公服外罩了件金线滚边刻丝斗篷,冰天雪地里,越发显得惊艳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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