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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应衡的脸,教她练剑的是应衡,照顾她起居的是应衡,他胜似她的生父。
她应该陪着他的。
她应该陪他再待一会儿的。
桑黛缓缓开口:“师父……”
应衡笑道:“我在。”
桑黛从应衡的眼眸中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一张稚嫩的小?脸,却穿了一身蓝衣,发髻上戴着的不是木簪,而是一根做工精致的银簪。
她恍惚一笑,喊道:“师父……”
应衡回应,依旧在求她:“黛黛,陪师父再待一会儿吧。”
桑黛的眼泪落下来,低下了头。
她沉默许久,再次抬眸,在应衡希冀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抱歉。”
她反手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捅穿了眼前之人的胸腔。
应衡怔然握住她的剑,“黛黛……你要杀了师父吗?”
桑黛哭着道:“师父……”
应衡问:“师父做错了什么?”
“您没错……错的是弟子……”
桑黛不敢心软,咬牙一鼓作气在应衡的眼泪中搅碎了他的心房。
他的脸在她的面?前碎裂。
他们没有吃完的饭菜也?化为漫天碎屑。
桑黛缓缓睁开眼,她处于漫天红光之中。
她躺在地上,无数根红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在一点点吸食她的神魂之力,桑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知雨奄奄一息掉落在她的身旁,长芒掉落在满地血水当中。
桑黛仰头望着诡异的红光,眼泪自眼角滑下。
幻杀阵。
用生魂打造出来的阵法?,幻象逼真,身处阵中的人便会被心中的心魔迷惑,三?日内未曾出来,神魂便会被阵法?一点点碾碎吸食。
事?实上,她没有吃到应衡做的那顿饭。
那是她一辈子的心魔。
她耍了脾气,应衡坐在膳房中等了她三?个?时辰,桑黛都没去吃了那顿饭。
一直到子时过?了,桑黛出门接茶,看到院中坐着的应衡。
他不知何时来了她这里。
白?衣剑修朝她祈求道:“黛黛,师父跟你说几句话。”
桑黛冷着脸去了他身前。
应衡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她:“黛黛,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一定要记住,走自己的路,不要听,不要停下来,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
彼时的桑黛根本听不懂,心里还生应衡的闷气,点头冷声?道:“弟子谨记。”
她转身便要走,应衡叫住她。
“黛黛,可以再陪师父说会儿话吗?”
桑黛心里有闷气,板着小?脸回应:“师父,夜色深了,弟子明日还得?练剑。”
应衡沉默一瞬,声?音放轻:“好,黛黛早些休息。”
然后第二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水落石出,是剑宗应衡仙君。
应衡离开了剑宗。
两年后,他被“诛杀”在妖域。
桑黛没有吃到他做的生辰饭,从此再也?没有吃过?他的饭菜。
她没有陪他说话,从此也?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说话。
桑黛闭上眼,身体虚弱,眼泪断线落下。
明知道那是幻境,明知道识海中一直让她陪着应衡的是自己的心魔,但她还是顺应心魔的话,去吃了那顿饭。
只是当应衡挽留她的时候,从应衡的眼眸中看到倒映出的自己后,头上的九缳簪、身上的蓝衣都在告诉她——
只能做到这里了。
梦境很美?好,那是她百年的梦魇。
但现实中有人在等她。
她要挣脱这阵法?,回到他们的身边。
她要回去。
山巅之上,施窈冷睨远处的红光法?阵。
毕方淡声?道:“应当是快了,她的神魂被阵法?碾碎后,大小?姐便可以夺了她的舍。”
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是要杀桑黛,若桑黛死了,天级灵根也?会殉主的。
干脆将她的舍夺了,施窈这具四苦之躯不能再用下去。
施夫人道:“窈窈,马上就要到第三?天了,很快就可以了。”
华苓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施窈弯起眼眸:“多谢阿娘,是您帮——”
话还没说完,法?阵之上忽然浮现大片雷云。
四人下意识抬眸去看。
云层黑沉厚重?,雷电长龙般穿梭其中,冷风卷起满地的砂砾,骇人的威压险些将施窈的心肺压碎。
毕方和施夫人慌忙用灵力护住她。
华苓仰头呢喃:“那是……雷劫……”
施窈狠厉抬眸:“不可能!她明明该死了,怎么会引来雷劫!”
华苓却只道:“那是大乘满境的雷劫……直接越过?了大乘中境。”
施窈咳出了血:“不可能!”
可他们却看到红光法?阵中一直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她摇摇晃晃,身上还牵连着万千根红线。
施窈慌不择路怒吼:“毕方,趁她还没渡劫去杀了她!”
就算她不要桑黛的天级灵根,她也?绝不能看到桑黛渡劫。
“是!”
毕方飞身而下,单手凝出讹火刃,强烈的讹火刚要朝幻杀阵中的桑黛斩去。
“知雨!”
一声?温柔的低喝声?响起。
红光阵中的知雨剑突然冲破阵法?束缚,剑身飞向一人的手中。
白?衣剑修劈剑而下,凛然的剑光与毕方的讹火刃相撞,双方烟消云散。
他翩然落地,单手执剑,白?衣破破烂烂遍布血痕,及腰乌发仅有一根发带系着。
眼神空洞毫无焦点,五官清俊似谪仙,明明生得?柔和,但此刻神态却满是肃杀之意。
山巅之上的施窈抖着声?音:
“……应衡。”
应衡听不见。
但春影告诉了他这些人在做的事?情,他们在围杀他的弟子。
他握紧了手中的知雨剑,自家弟子的剑也?一贯听他的话。
应衡淡声?道:“阁下,你们要杀我的徒弟吗?”
第70章 玲珑坞(十七)
当年的应衡一身白衣、一手春影剑利落又?肆意, 在桑黛之前他是最厉害的剑修。
施窈见过应衡许多次,一直住在天阙山巅的剑修在面对桑黛的时候总是一脸柔意,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应衡那般在乎桑黛,桑黛对他来说是什么关系, 为何从不收徒却?主动收了桑黛?
但施窈却?知晓, 桑黛是微生家唯一的血脉, 也是应衡的旧友之女。
此刻四人齐齐愣住,华苓不敢相信山下站着的人是应衡。
狂风吹拂了他的衣摆, 宽袍猎猎作响,满头?青丝凌乱, 明明很是狼狈,瞧着没有过去的半分整洁。
但气度依旧如过往一般, 淡然又?从容, 自信且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