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50
演出结束后,偷偷地将她搬到舞台上,让她在黑暗里跳一支舞。
但,这已经是他能为她做得最好的。
黎羚隐隐觉得,这一幕是错误的,它不仅脱离了剧本,也脱离了整部电影。
因为周竟这么做,是完全颠覆了自己的个性。
他怎么可能会让阿玲站上舞台?他应该将她永远地藏起来,藏在自己的地下室里。
可是,她又觉得这一幕很好。至少在这个瞬间,他甘愿为她背叛自己的原则。
或许这才叫爱。真正的爱。
黎羚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金静尧会选择即兴。她也知道,无论这场戏能不能拍好,她只会有一次机会。
钢琴声在演奏,她的手臂抬了起来,手掌向上,缓慢、而沉重地,做出第一个动作。
她不止是她。这一刻,她是被爱着的。所有被爱着的亡灵寄居在她的身体里,共同完成这支舞。
她看到阿玲。她依附在轮椅上,像一朵畸形的花。她不能再“跳”,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那一跃而起的轻盈和自由。
她好自卑,她觉得自己是怪物,她的身体连着大地,她是水泥里浇出来的玫瑰。可她还是想要弯曲、摆动。没有腿的人当然也可以跳舞,她还有手,可以伸向天空。
她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哪怕那是笨拙的、丑陋的、苍白的。哪怕那个姿势是徒劳的。没有谁拥有定义美和丑的权力。
她也看到了自己,十九岁的黎羚。
十九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她以为自己会站上世界最高点,成为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那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等待自己的未来会是一片空白,被抹去的姓名,无尽向下、向下、向下。
为什么要回忆。
回忆只有汗水、眼泪、撕裂的伤口。只有羞辱、鲜血、无尽的伤痛。如果名字可以被抹去,记忆当然也可以不复存在。她不在乎人生的残缺。不敢在乎,不能在乎。不去看,不去想,才能活下去。
可是,这一刻,在悠长的钢琴声里,在周竟的注视里,世界变成巨大的白线,牵引着她,重新生长出骨血,得到洗礼和自我。
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回来了,在这个瞬间。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有人会看到。有人在爱她。月光会铭记。
黎羚不知钢琴声何时停止,她根本听不见。她还在继续挥舞着双手。看不见的丝线连起她的身体,令她变成记忆的木偶,令她穿上烙铁的红舞鞋。
她不想停的。
但是他很用力地抱住了她,好像害怕她伤害自己。
他的拥抱打破了魔咒,令她回到此刻。他的身体好热,像一场金雨,月桂树的枝叶,热烈地缠住了她的四肢,将她拥进骨血里。
渐渐地,他们也生长在了一起。
黎羚没有哭,她不会哭的。
是下雨了。
无边无际的雨水里,剧院化作废墟和灰尘。她看到晦暗的天空。天空掉了下来。空气、云层、风、世界,都跌进他的眼睛里。而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从来如此。
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她捧着他的脸,蛮横地命令他:“吻我。”
第26章
他又梦见了她。
她潜入他的怀中,像一朵初绽的夜合花,裹挟着淡淡的幽香。
她的皮肤是洁白的、温热的,不断地在他的手掌之下震颤。
他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仿佛落在他眼睑的雨。他的心跳,他的脉搏,都变成了金色的纹路,从她的后颈一直向外生长,潺潺地流过她的身体,再回到她的面庞。
可是,在每一个失落的梦境里,他从未真正看清过她。
她永远都背对着他。
她是没有脸的、遥不可及的女人。
从来没有哪一次,他如此幸运,可以直视着她的眼睛,就像暗淡的天空下,颠沛流离的星辰。他想要亲吻这片夜空。
他俯下身去。
在绝对的安静里,在终于得偿所愿以前,他听到了摄影机运转的声音。那一束照耀着他们的微光,并非幽静的月色,而是他静心设计、反复调试过后的舞台光线。
这并不是梦。
它是电影,是无数摄影机镜头对准的片场,比一场梦更虚伪。
但她是真的。
-
吻终于落下来的时候,黎羚竟觉得自己很渴。
这场戏耗费了太多心力,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去,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哀鸣,发出干涸的声音。
她渴望有什么能堵住自己,填满她的失去。她渴望一场甘霖。渴望藤蔓被绞杀时,垂死的灌溉。
但金静尧给得太少。
他生涩、仓促,赐予她一团暧昧的雾。
嘴唇相贴,浅尝辄止。短暂得近似于上帝造人的时候,向泥土里吹的一股气。
明明抱她抱得那么用力,像是要将她按进身体里。吻反而这么轻,轻得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两张薄薄的纸,在海水里摇晃、融化。
她不满足。
黎羚双手用力抓住他的后背,感受到紧实有力的肌肉,像月亮背后山峦的起伏。
她看不清,只能在黑暗里摸索。不知所以,试探地舔了一下对方的嘴唇。
短暂的交换气息的瞬间,她尝到薄荷巧克力的味道——随即而来却是一阵刺痛。
她被咬到了下唇,很莽撞的牙齿。
薄荷巧克力的甜变成了一种深绿色的疼痛。
黎羚吃了一惊,身体本能地往后躲,险些撞到了轮椅的后背。
疼痛即将来袭时,对方竟重新变得游刃有余,及时将手垫在她脑后,从后面压着她的脸,很轻地托起她的下巴。
她发出轻微的吸气声。陌生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逡巡,像深海底的潜艇。幽沉的光是最好的保护色,敛去他眼底的侵占性,又变成不带欲焰的温和。
柔软的嘴唇落在眼皮上。像月光、薄荷草和止痛药。
空无一人的大剧院,片场也只剩下彼此。摄影机从未停止过运转。舞台、幕帘和窗棂外的月影,发出细细的呼吸声,静默中旁观着。
黎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被吮去。应当是咸的,海风与薄荷叶的咸。
这个吻又变得湿漉而绵长,从她的眼尾一路蜿蜒到了唇角,像追寻着一条月光下亮晶晶的河流。
他停留了很久。
动作很含糊地蹭着唇颊,手臂却压得越来越紧。
再一次下定决心的时候,年轻男人向她倾身下来,却不怎么小心地压到了她的伤口。黎羚受伤的脚踝被磕碰到,痛得发出“嘶”的一声。
如此短促的音节,却像热带雨林中的一声惊雷。
没有人喊卡,但他握住她手臂的力度骤然收紧。黎羚知道,这场戏已经结束了。
-
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