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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离开。
李元贞脊背已然湿透,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心说这将军虽是是万中无一的好样貌,却吓人得足以使小儿止啼。
一对眼珠黝黑得不见底,像极了,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怨鬼。
……
苦涩药气扑面而来。
赵珩避也不避,语调散漫慵懒,道:“玉卿。”
程玉半俯下身,在赵珩的手背上写道:陛下。
刮得赵珩微微痒,想抽手,却被攥住手腕。
赵珩感觉到身侧的被褥被压下,似是程玉半跪到了他身边。
床帐散落,烛光多被遮挡在外。
一缕微光撒在程玉脸上,影影绰绰,朦胧微茫。
这仆从垂首半跪,毫无防备地露出半截脖颈,低眉顺眼得近乎可欺。
他紧紧锢着自己名义上君主的腕骨,抬手,在赵珩手腕内侧极尽谦卑地写字。
手指冰冷光滑,轻柔地在肌肤上划过。
如同蛇,正蜿蜒着巡游过自己猎物的全身。
赵珩压下这诡异触感带来的战栗,去分辨程玉写了什么。
奴来服侍陛下换药。
他写道。
第七章
极尽卑顺恭敬,便是掖庭中从小教养的内侍仆从,都要自叹弗如。
赵珩转向程玉。
纵然知道赵珩不可能看见,但程玉还是产生了种被赵珩凝望着的错觉。
他垂首,做出副不敢直视天颜的虔敬模样。
赵珩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一笑,道:“好啊。”他反手一扣,将程玉的手拢在掌中,“你来服侍朕。”
旋即不待程玉有所反应,便毫不犹豫地放开手。
手停在半空,程玉静默须臾,慢慢放下。
“玉卿,”片刻后,赵珩笑眯眯道:“朕仿佛听到李太医的声音了,你去迎他。”
语毕,他便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响。
程玉从床上起身。
赵珩偏头,听见脚步声由近到远,帘栊上的珠帘轻撞脆响后,就很是模糊了。
殿外庭院内,夜风徐来。
时下虽已入夏,夜里风起,仍旧有些冷意。
李元贞站在廊下,与一列披甲持刀的护卫面面相觑,强忍着往掌心里哈气的欲望。
如非必要,李元贞当真不想来潜元宫。
潜元宫本不是皇帝寝宫,乃是二百年前太-祖幸陪都时长居的宫室,虽日日打扫,年年修缮,看起来与新建宫室无甚差别,但还是掩盖不住其中长久无人居住而透出来的寒气。
眼下皇帝被迫住在潜元宫,整个潜元宫就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护卫里里外外被安排了五层,庭院内的护卫更是姬将军的精兵近卫,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次,日夜不歇,便是生了双翅的鸟,恐怕都难以从潜元宫飞出去。
除了姬将军,任何人进入潜元宫都要里里外外地搜身,以防夹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进来。
李元贞手捧药匣,垂首安静地站在门外,只等通传后,自己好进殿暖暖。
脚步声传来。
李元贞饱含期待地抬头。
有人推门而出,殿内暖意融融的龙涎香也随着门开向外逸散。
在看清出来的人是谁后,李元贞双眼陡然瞪大。
“将……”只来得及发出轻得连李元贞自己都听不见的气音,在看见对方抬手示止的动作后一下顿住。
他怎么在这!
程玉接过药匣,朝李元贞略一颔首,折身而返。
李元贞站在门口,惊得半天没动。
姬将军为何这么晚在潜元宫?
不不不,他于皇帝而言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他什么时候都不该在潜元宫!
便是篡夺神器的权臣,也都避免与皇帝见面,免得出现令彼此都难堪的场面,李元贞本以为姬将军令皇帝住在潜元宫,便是有意减少接触,结果,结果……
李元贞目露惊骇。
他没看错,姬将军把药拿进去了,他是,要给皇帝换药?!
“李太医,该回去了。”一护卫道。
李元贞魂不守舍,也不知自己答了什么,连声道;“是,是。”
此刻,内殿。
程玉带了满身凉气进来,静静在皇帝五步开外的地方多站了片刻才过去。
赵珩早听见他回来,不明所以,朝程玉招了招手,轻笑着问:“玉卿,站在那作甚?”
程玉闻言,捧着药匣的手不由得一紧。
在这等境遇下,皇帝非但不怒,话音里反而还带了几分开怀。
好像,皇帝当真为见到他而高兴似的。
程玉没有任何反应,赵珩疑惑唤道:“玉卿?”
这才听到了程玉的脚步声。
程玉将药匣放下,打开后把赵珩要用的药一样一样取出来,按照瓶子高矮,依次在桌案上摆放整齐。
药香随着程玉的动作四散。
这些药的味道,和程玉身上的一模一样。
赵珩扬了扬唇,感受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有趣。
“玉卿对朕用心之深,”赵珩道:“朕甚是动容。”
“咔。”
回应他的是药瓶被放到案上的一声响。
程玉不为所动。
他继续从药匣中拿出已经浸泡好的药袋,置入绸带中。
仍是黑绸,昭朝尚水,黑色乃是帝王朝服中,最庄重尊贵的颜色。
却以朱红锦线糅金丝为绣,在绸带正面绣满了凰羽,洋洋洒洒,极尽堂皇华丽。
“你对朕这样用心,”赵珩话音含笑,“朕应当,赐你点什么呢?”
帝王赏赐仆下,自然是施恩,姿态合该矜傲而高高在上。
可望却不可触碰。
话音未落,赵珩便觉后脑处的绸带一松。
程玉动作轻之又轻地为赵珩解下黑绸。
乍然见风,赵珩立时闭了眼睛。
淤血还未化开的双眼非常脆弱,皇帝双目紧闭,还是在阖目时感受到了丁点湿润。
一缕黑发撒入程玉手中,因赵珩的动作轻轻地剐蹭着手心内的伤口。
又痒又疼,如蚁钻咬皮肉。
程玉垂眸,看着这缕长发。
只要他想,手上稍稍用力,就能让这长发的主人吃痛,跌入他怀中。
内殿安静,程玉却觉得耳边鼓噪,喧嚣得令他觉得心烦异常。
他将用过的绸带入匣中,转而拿起新的。
却没有立刻覆上。
绸带中间重两边轻,在没有着力点时很容易下滑,于是两端在上,中间便压住了赵珩的鼻梁。
帝王肤色苍白,眼下绸带却红黑交织,粲然夺目。
如一尊雕琢得过分精美的神像,蒙眼的红绸已然落下,只待神明睁开双眼。
渡化世人。
“玉卿?”赵珩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许久,忍不住道:“朕受得住。”
程玉长睫轻颤,无声道了句,是。
绸带上拉,将赵珩的双目全然盖住。
甫一被盖住,赵珩便觉双眼处凉中带疼,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痒。
想抓挠,却不得不忍住。
赵珩轻嘶了声。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醒过来时不疼,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