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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相识一场,到时候我去送送你。”
顾微庭蹲下身,做出一心关切的神情,辞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我不逼你了,你不愿与我走就不走,但我希望,你可以回公学去,继续读书。”
这一句话打入心坎里,甄钰叹了口气,手轻搭在顾微庭肩头,分外坚持自己的态度,佯嗔娇笑:“我还是不能继续读书,继续读书的话,也就是还要浪费两年的时间。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已经十年了,我等不及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慢性子,而且我想早些解脱,万一不小心败露了,是要去吃牢饭的,嗯,身子骨年轻能抗。虽然说女人不坐西牢里,但犯下滔天大罪被关入西牢里也是可能的事情。西牢啊每天叁顿饭,饭是带尾巴的稗子,只有记日菜,晒不到太阳,水也不够喝……时不时要扛冷水,动不动就上吊烤……晚几年身子骨不行了,那我一定会死在牢中,死在被约束的牢中。我虽不爱惜生命,但我想死得清高一些,得体一些,不受约束就很清高得体啊,至少是在阳光的洗礼下停止呼吸,或者在黄浦江里沉默。”
听了,顾微庭心上已明白,一时劝不过甄钰,心下有些懊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宛转甄钰死心塌地的性情,但方才那个去炒米的花梅,身上带着一团似有似无的米香走出来,与自己说了几句客套话。
花梅把头发梳起,露出洁白的额头,弯下腰,端起地上的钵,抱在怀里,暗中又飞了顾微庭与甄钰一眼说:“这是大姑娘的老师吧?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吃碗擂茶吧。”
甄钰不愿顾微庭再说什么,眼波溶溶看着顾微庭,接口花梅的话题道:“是啊,顾老师,我都好久没吃过了,潮汕那边才有的擂茶,我觉得还不错。”
“好。”顾微庭嘴皮略略地一动。
花梅煮了一锅沸水,将沸水倒入钵中,甄玉拿着银勺慢慢搅动,钵中的水变成了清新的豆绿色,放出一阵清香,水上飘着一层厚厚的芝麻,芝麻在哪儿围着勺子转啊转。
甄钰拿来一个白瓷碗,碗中装半碗咸米饭,然后舀一勺钵中的茶汤,挖一勺切碎煮熟的菜叶,最后洒上一把焦黄的炒米,不放凉就端给顾微庭,满面添花地说:“顾老师,吃吧,擂茶热一点吃也很爽口的。”
潮汕地区的擂茶真香,正宗的擂茶在夏天吃超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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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茶爽口,但甄钰没有说吃了会失眠。顾微庭吃了一碗,回到家后辗转不眠,次日疲倦起身,辰光八时睡眼揉不开,却收到远在京城的外祖父顾汝生发来的电报,问他何时回一趟京城。
顾微庭看着电报出了一个上午的神,吃午饭前才记起要回电报:孙,即来。
随后换上清爽点的衣裳,出门买明日去京城的船票,他订了一间西洋陈设的大菜间。
路过黄浦江,他停下步子望了望远处的风景,耳边是一高一低的汽笛声,海面的轮船往来不绝,有新客来,有旧人去,送客人见船正进行着与自己同个方向驶去,弄衣角儿擦泪,迎客人见船正进行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靠近,弄衣角儿含笑。
堤岸上种了几棵树,树枝上只有树叶,这儿嘈杂声不绝于耳,枝上便没有爱交颈的鸟儿了。都说花鸟迎人颇有真情在,树上没有了叽叽喳喳的鸟儿,周遭人为的嘈杂声有一点刺耳,好像这个世界只属于在地上忙碌的人类。
顾微庭耳朵发热,攥紧手中的船票,塞进裤兜里,回到家开始收拾行李,路上想起可能会注船,于是去药行买了孔明先生的妙方——行军散。行军散盖着盖子味道都浓,顾微庭怕它的味道染在衣服上,打帐一路攥回家中,半途被开车路过的顾玄斋喊上车:“上来。”
顾微庭假装没听见,看着脚尖,继续走自己的路,顾玄斋不耐烦,响一声急促的喇叭:“上来,阿爸找你有事。”
顾微庭嘴角一抽,招呼一旁的黄包车,举止从容先坐上去,低声道出底脚,付上叁倍的价钱。手脚玲珑的车夫笑嘻嘻收下钱,两腿迈开,扬长而去。
车坐在车上的顾玄斋又气又觉得好笑,也无可如何,翻了个白眼,跟在黄包车后头,时不时按一声喇叭。
车夫的脑袋被喇叭吵得昏沉,方向一转靠边停,欲让后头喇叭声不绝的车先走,可他停下,车也停下。
车夫摸着带着小帽的脑袋云里雾里,跌跌脚只好继续前行。后头有车跟着,顾微庭觉得烦躁,索性闭上眼睛睡觉。顾玄斋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踩上油门,与黄包车并肩而动,摇下车窗,说:“阿爸要办婚礼,下个月吧,你记得来就是了。”
说讫脚下紧紧地踩住油门,离开。
听了顾玄斋的话顾微庭更烦躁,回到家不思晚饭倒头便睡。
睡到夜半肚子唱起歌,再难入睡,外头灯光灿烂,异常热闹,他不想出门吃宵夜,吃了一个水果味的干面包,甜甜的,吃了一半就没了胃口,而后开始收拾行李,天未亮就坐在院子里,等着沉寂了一夜的日头升起,照亮世界。
不知外祖父叫他去京城有什么事,总之去一趟便是了,十下钟,他带上西式帽子、西式皮手套,提上一只木箱,离开静安区。
日头十足,空中飞舞的灰尘,肉眼里看得清爽,顾微庭掩住鼻子,尽量少摄入灰尘,到了黄浦江,顾微庭看见了一个熟人,就站在他昨日停下来的地方,是甄钰。
甄钰表情呆滞,慵懒地抱臂站着,发髻惺忪,脸上脂粉不施,风流的体格,衣服穿得薄而鲜,阳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不饰珠宝却是发光可鉴。
循着她看的地方看去,只见一艘轮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夹星的发髻梳得整洁,抹了凝刨花,额前一根碎发都没有,脸薄施了脂粉,但脸上的褶皱一点没掩盖,穿了一件纹风也不动的暗色道袍,极其老旧的打扮,又闭目端身,与一旁的人格格不入,有几分宫里那些年老妃子的从容。
顾微庭以为眼错,多看了几眼。
老婆婆忽地睁开眼,朦胧的眼睛扫过甄钰再扫过顾微庭,扫过后者时带有隽味一笑,而后默默离开了,走路姿势像个仙人。
甄钰转脸便看见顾微庭,从头到脚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粲然一笑,轻移莲步过去:“昨日阿牛和我说,他看见顾老师买了船票,没想到今日就要走了吗?我今日来送个朋友,恰好也送送顾老师吧,唉,早知道就好好打扮了。”
甄钰苦恼不已,她向阳而站,强烈的阳光是她有些剔不开眼睛,眼皮殊总垂垂,像刚睡醒的样子。
顾微庭不禁和从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