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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婆婆在外头站到天拔白,护士来查房才离开,嘴里含糊地念着:“悲苦人无福,造物偃蹇,便做道有福也难消,最后成大灾,不如不来福。”
“做人家也无福也。”
念了好几回,最后喉头哽咽,说:
“参加辰卯酉难分解,总在麻线道儿上相见,灾来时省可里大惊小怪,可怜偌大小年纪要承灾,这回家将惜眼前时日。你是苦主,她也是苦主,消得找人做主么,届时坟上烈纸,与你多烧些。”
“人之性,傒幸吾半世,是善,还是恶?”
眼角里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一张饱经风僝,干燥的脸,顷刻间湿润了。
那只大蝴蝶也在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飞出了窗外,消失在一阵凉风中。
护士查了房,询问一通情况,甄钰如实回答,除了肚子还有点疼痛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护士把医生开了药放在床头,嘱她吃完早饭再吃。
早饭要吃清淡的,糜粥最好,能暖肠胃,医院的饭堂有瘦肉粥,甄钰不思食瘦肉,想吃皮蛋瘦肉粥和芝麻无糖豆浆,顾微庭去洗手间洗把脸,稍微为容一番,瞧着镜子里的人物面容清爽了,抽张纸巾一抹脸,擦去水珠,便去外头买:“你先刷个牙,等我回来。”
买完早饭回来,甄钰侧躺在床上,脸朝着门口,警惕两个字,大大地刻在了脸上,她刷了牙,但没有洗干净脸,嘴角边凝着一团牙膏泡沫。
看见顾微庭回来,她默默松了口气,翻身坐起,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交叉着抱紧枕头,挡在胸部前,作个防卫的姿势,而后犹豫不决地说:“方才有人来敲门。”
“是谁?”顾微庭察出甄钰的异样,放下早饭,移步到床边,手在甄钰嘴边婆娑没索的摸,“医生吗?她说什么了?”
“我开门了,但是外头没有人。”捻腻的忧愁增了十倍,甄钰强打拍精神,把枕头抱得更紧,两眼半开半掩,声音随之一岔,“后面医生有来,我问她刚才可有来敲门。医生说没有,问护士,护士也说没有。顾微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很慌乱,从早上开始,总觉得身边粘着一团不干净的东西,肉眼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
甄钰两排牙齿似遇冷那般在嘴里乱敲,牙齿乱敲,两腿也冷得抖起来,身子往顾微庭斜斜靠过去,欲借点温暖。
顾微庭连不连地眼跳,一时间觉得甄钰是在梦中听见了敲门声。
心里这般想,他张开臂膀搂住甄钰一边肩膀,然后坐下,尽量将她搂进怀里:“或许是同层病房的人敲错了房间……”
“顾微庭,这家医院……我在这家医院里,杀过人。”甄钰打断顾微庭接下来要说的话,平静地掂提自己杀人的事情,“周姆妈,我在这里杀了她,你说,她是不是复叁以后又回来医院里呆着没走?她生前交际手腕圆活,苦毒之人,死后手腕也不弱的。我姆妈说,说如果人怀孕的话,不好好注意这种东西,肚子里的宝宝会被她们降的,虽然……还不知道有没有怀。”
说着,她从顾微庭怀里离开,举着两只手,放在眼前看,放到鼻子下闻,干干净净的十根手指头,若有若无,总能闻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腥味。
甄钰动转化语气,没了裁思的能力,周姆妈的事情,是似经板儿印在心上了。
甄钰苦孜孜道:“你走之后,我还看见了一只蝴蝶,那蝴蝶大得让我害怕……”
“是我疏忽了,我们换家医院。”顾微庭不信这些鬼神之类的东西,但又不好反驳甄钰的迷言迷语,稍一有错,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
去抓鬼,顺便找找写灵异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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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钰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在医院待一秒,俗话说风不动,树不摇,这家医院就是不对劲了,待多一刻,于是忧虑填胸几分,填满了,都快堵住喉管。时下间胃口减色,早饭也不吃,骨碌跳下地,捉颤不住地披上衣服,打着赤脚就要走:“我不弱这些东西,前提是,这些东西只害我一人。”
走出病房前,甄钰舒头往窗外,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
她前脚离开医院,小宝弟后脚也因腹痛难止,住进了医院。好巧不巧,正是甄钰住的那间病房。
但二人擦肩而过,并未见到面。
刘守丰没日没夜,不饭不茶,刻刻都是清省白净,埋头修了好几日的稿子,唇边的胡子渣都冒了出来。
一个干净清爽的文人,弄成了乌不叁,白不四,和吃鸦片的人似。
稿子修得自我感觉满意,有声无声的反复读几遍,逐字逐句,慢慢读,愈觉语句通顺,词汇达意,嘴角一勾,拿起展布擦净桌子。
他这种文人,嘴里不能说淡话,笔头下不能写淡文来混人,否则和街上那些嘴里混唚的醉汉有何不同?
眼睛里头蓦地一疼,有脏物入内,刘守丰想也没想,用手头上的展布捕了面,眼睛舒服了,接着濡笔铺纸,工工整整地再把稿子抄写一遍。
接连写了几日的稿子,骨头极累,手腕隐隐酸痛,写几个字,不得已要搁了笔,左手摁在右腕上,活络那僵硬酸痛的骨头。
这些无痕迹的伤,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想着待会儿抄完稿子,要先打通电话到顾公馆,问清顾微庭哪天有时间,自己再上门交稿,免得跑一趟空,白白浪费时间。
稿子抄了叁小时才停笔。
刘守丰脱下眼镜,举着未干的纸,再次默念自己的稿子。
念到一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陶呦呦,她特骨地站在刘守丰的正面,把外头射进来的光都挡住:“您就是刘公子?”
对于刘守丰来说,是一道并不熟悉的声音。
桌上投来一团阴影,阴影遮实了刘守丰的光,他一个近视眼,周遭没了足够亮光,鼻梁上又没了眼镜,好比一个是摸黑的瞎子。他赶忙戴上眼镜,眯着一双眼往上看,左打量右打量,在脑海里搜索了无数张面孔,没有一张面孔能和眼前人对应得上。
眼前人雪白的皮肤,肩后披着半卷的头发,穿着一身白里夹粉的小洋装,手拎着一个浅棕色皮包。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刘守丰把稿子放进柜子里,礼貌起身,欲要和人通姓名:“您是?”
“我是陶呦呦。”陶呦呦张望四周,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一点也不家怀。
姓陶?姓陶之人刘守丰只想到法租界的陶探长,不知这女子和陶探长有没有什么关系。刘守丰在心里活络了一下,问:“陶小姐来找刘某可是有事情?”
“是。”陶呦呦打开皮包,从中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含着,有点拿大的架势,“我想请刘公子写篇稿。”
又是来找他写稿的人,刘守丰搔搔脑袋,顾微庭还有这位素未谋面的陶呦呦怎都找他写稿,很不明白。
陶呦呦把嘴里的糖“嘎嘣”一下咬成粉碎,看出了刘守丰的疑惑,她不紧不慢地鬼打扑道:“刘公子的父亲很有名声,当然刘公子在上海里也享有盛名。今次来找刘公子,是因为知道顾二爷也来寻您写稿。虽然不知内容是什么,但我极其聪慧,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段时日的上海滩,吕公子和那什么小本家的事情闹得可是沸沸扬扬,分颜破口,好热闹,花边新闻都得让一让路。顾二爷来寻你,应该也是为这件事情吧。”
“刘某猜,陶小姐今日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刘守丰给陶呦呦沏了一壶桂花茶。
桂花馨香触鼻,甜甜的味道,但吃起来并不甜,泡成茶水,不添点冰糖屑,和吃跑了味的酒一样,有味道,但是淡得可怜,远没有闻起来那般香。
陶呦呦斜眼看手边那杯白烟不间断上荨的桂花茶,忽然纤纤二指夹起那只烫手的杯子来,在眼前晃了晃,卖起关子,说:“是,标题我都给刘公子想好了,就叫沪上桂花郎。”
杯中的茶水有些满,一经晃动,杯沿溢出几滴茶水,滴在她的裙子上,开成了小花。刘守丰送去手帕,转而问:“这标题如此直白,刘某倒是好奇了,不知陶小姐,要写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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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啊……”陶呦呦假装思考,二指指尖有规律地轻扣茶桌,温柔的眼神变得凶狠,“就写他残忍杀害顾二爷养的宠物,截其爪,手法残忍至极。”
逢上凶狠的眼神,刘守丰鬼慌地避开,看向别处,不敢再逢多一秒,生怕下一秒这个眼神里飞出一把刀子。
刘守丰叹口寡气:“无凭无据的,写出来实落是混人。”
“我有证据。”陶呦呦猛地拍桌起身,反驳刘守丰的话,“我亲眼看见的,不止我,还有一位打英国来的小姐也看见了。但她胆小,不愿出来作证,但我不怕,我能当这件事情的明府。”
饶是陶呦呦说得这般有气势,胸部挺,腰背直,眼神不闪躲,刘守丰还是疑她故意来捏舌。且有人在放屁添风,目的是让吕江年翻身不得。
白眉赤眼儿,杀只小狗做甚?刘守风看不透人的心思:“陶小姐,当真看到了吗?”
“是。我确实是看见了,怎么,刘公子是不信我吗?”陶呦呦赤巴巴撒谎,面容顿现局促不安之色,情绪一激动,再拍桌子,用了劲儿去拍,桌上的杯具稍稍移动了一下。
她确实没亲眼看见吕江年截了柯基的爪,但是章小芾看见了,章小芾不敢站出来说,却把这事儿与她说,那知道事情起末的她,当成是亲眼看见了来破吕江年的品性,有什么不一样吗?
今日捱上门来的那一刻,便是设心要吕江年身败名裂。
陶呦呦激动如此,不拿手与女子交流的刘守丰只是垂眸尴尬一笑,顽不开她,捏着拳头,无可不可。
陶呦呦一副急泪,用眼泪相逼刘守丰:“你写稿子时,可将我的名字写上去,不需要匿名,瞧见了就是瞧见了,我只是想为那只可怜的小狗,讨个真相,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多可怜。”
陶呦呦的父亲和章小芾的父亲是旧相识,章都督还没卸军权之前,夜间总来陶家吃酒打牌,偶尔会带上章小芾。
一来二去,陶呦呦和章小芾也就相识了,虽说不上梯己的话,但碰面时能叙寒温,说淡话,算得上是半对朋友。
那天在顾公馆里头,柯基并没有咬伤章小芾,但得知柯基是顾微庭买给甄钰,章小芾妒与恨迭在心头上,带水带浆骂了一通甄钰,仍不解烦闷,抬腿踹了正在啃咬桌子的柯基一脚:“叼着你那主人的头,滚远远的。”全然是拿柯基这个没要紧的东西垫窝踹,煞性子。
柯基一个多月大小,嘴才离开母亲的咂儿几天,四只短腿在地上都还走不稳,上一刻还在甄钰怀里撒娇,下一刻莫名其妙遘了一脚,两下里受了大惊一样,头也不回,撒腿往外跑。
踹这一脚正好让方管家瞧见了,章小芾不得已撒娇撒痴,捂住一根手指寻头脑,道自己是被咬,嚷得方管家无清头,然后托故溜走。
柯基不熟悉大马路,周边的气味于它来说极其陌生,它一股脑往前冲,哪儿有路就往那儿跑,满心是害怕,哪知今日犯岁君,危险就在前头。
柯基跑到了章小芾下脚的酒店附近,离顾公馆并不远,顾微庭当时的猜测正确,一只小柯基不会跑太远。
章小芾回到酒店,一眼就发现柯基的身影,它趴在一一块干燥的石头上休息。
踹了一脚后,章小芾自觉心虚,想把柯基送回去。只柯基嗅到她的味道就跑,章小芾抓不住柯基,僵持之际,一个男人从她斜刺里走来,拎起趴在地上吐舌喘气的柯基,迈开腿就走。
男人没走多远,走到酒店后面,路人稀少的地方,摔东西一样,将手上的柯基重重摔到凹凸不平的地上。
柯基肚皮着地,内脏受到上下的挤压,头偏到一边,呜呜地吐出一口鲜血。
……
比如智齿疼+落枕一起来,穿新胖次,还是白色的胖次就来姨妈,刚要进浴室突然跳闸,从浴室出来发现手机只剩下百分之5的电量。
十月份第二次水逆开始了。
明天姨妈应该还不疼……吧,后天和大后天应该会疼得动弹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吃药的原因,姨妈提前了半个月,而我昨天还吃了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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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一下,似乎不够,男子又拎住它的后颈,往上抛。抛了后并不接住,任由它四梢朝天,再摔到地上。幸运的是今回摔在了一处松软的土堆里。
折磨柯基的人是吕江年,地皮大亨之子,章都督也曾与吕家来往频繁,识得吕江年这种阔捞。但章小芾并未与吕家打过交道。
吕江年并不避着章小芾,将柯基摔之、踢之,反复折磨。柯基想逃,但跑几步就被抓住。在一旁瞧脚色的章小芾忽然有了良心,不忍见此惨状,阻止吕江年的暴行。
吕江年嗤笑而已,踩住柯基的头,说:“我听说沪上的人说,章小姐喜欢那顾二爷。可惜他身边有红颜,章小姐殚技营勾,跑去顾二爷面前点眼,也不是那位红颜的个儿。这崽子是红颜的崽子,章小姐出言阻止,假装善良吗?其实你心里应当是高兴都来不及了。”
好提不提非提起这糟心事儿来调侃人。
才几天而已,她心仪顾微庭的事儿都人尽皆知了吗?章小芾脸皮一红,似乎被剥了一层下来,她瞪了吕江年一眼,恶狠狠怒上心头:“别拿这等话来脏污我,我高兴什么了……”
“那位红颜忒标,打着个做作的前刘海,表里内里,哪有章小姐一分好,呵,顾二爷眼瞎了罢。”这番话十分娱耳,章小芾眼神开始变得柔和,打量眼前的男子,听他口气,多分是与甄钰犯对的人。
那本来还在吃醋调歪的章小芾带着假笑,掠掠鬓边的碎发:“我与你不熟,你又怎么知道我比她好了。”
吕江年蹲下身,手劲温柔,摸起柯基的头,一下、两下,柯基虚弱地倒在地上,以为吕江年不会再动手伤害它,讨好似地吐出舌头,舔了一口吕江年的手腕。
“在烟花地里长大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与她比,掉价。”吕江年没有避开,让柯基舔了好几口手腕。
这夸奖合了折儿,章小芾颇有傲色,打着如意算盘,一团儿高兴,现在才皮风瘙痒起来,眉梢眼梢,都暗藏着笑意。
偷乐的时候,吕江年悄无声息,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劚玉如泥的刀子,热突突地把柯基截爪了,生辣辣要折磨死它。一时间鲜血乱流,惨叫声一声接一声。
章小芾世不曾看过这等血腥的画面,方才微微上翘的嘴角僵住了,两腿一软蹲下身子,白了了的一张脸埋进掌心里跟着一块惨叫。吕江年面不改色,拎起无前爪的柯基就走,走到最近的垃圾桶里扔了。
只是吕江年未曾想到柯基被找到之前性命还未彻底失图。
……
柯基抢救无效的事,章小芾第二天就知道了,心里烦闷,不知该讲不该讲,说出来又怕白当为那壁上观的人物。
明明瞧见了却没阻止,说到底也是个帮凶,她连凶手是什么名儿什么个人物都不知,追究起来难有理由反驳自己是个白客呢?
最后吃上哑巴亏,也抹一鼻子灰,被人歪派,指点。
章小芾就这般闷在心里头,闷得身子杭好杭歹。顾微庭出了车祸住院,也没胆子去探望一番。
后来吕江年闹事,照片和事迹都登上报纸,得知吕江年便是当天的男子,章小芾愁闷又添百分,吕家和父亲是朋友,若她主动把事情说出来,父亲不好做人。
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怕父亲难做人,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啊。
章小芾进退两难,柯基一事,竟然不能变成脑后帐。
顾、吕二家越闹越僵,章小芾有意顾家占风头,无计可施之际,想到了借刀杀人这种方法,既能破吕江年的面目,帮助顾家,又不会让父亲以后见到吕家人心里有愧疚。
阴骘能回福,或许这次帮了顾家,顾微庭日后就会知道她的好。于是她装作不经意,给陶呦呦透了口风。
陶呦呦很是护甄钰,还曾是校友,是个适合的人选。
但很快,章小芾后悔用借刀杀人这种方法。
吕江年内藏奸计,找到她,有要没紧告诉她一个自己有分与顾微庭在一起的方法。
听讫,章小芾脑子麻麻茶茶,舌桥不下,吕江年宽皮毛劝了几句。章小芾不禁思考囫囵夜,一夜之后,突然见到了冲心钱似,,要与吕江年扛帮做坏事,子脑一热,哪知是自取祸害。
既决心要与吕江年扛帮做坏事,柯基的事情理不应该说出来,少一事总是好的。但陶呦呦性子急,昨天才知晓了,第二日撇脱地往翻译馆里跑,请人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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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小芾提心吊口,一大早去法租界陶公馆里找陶呦呦,想告诉她柯基之事是她头脑发昏瞎扯来的,可莫将这胡话告诉第叁个人。
顾、吕之事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甭管是东风还是西风,都不好惹,局外人袖手旁观就是了。
肚皮里酝酿好了这一通言语,刚到陶公馆,里头的娘姨却说她半个小时前就出门了。
章小芾抓紧手头上的皮包,问陶呦呦详细的去向。娘姨和大姐们一个个摇头说不知,章小芾却还要追问。就在这时,一个头上裹着黑布的娘姨示意旁边的大姐送杯茶,回道:“章小姐宽坐宽坐,我去问问。”
陶呦呦身子娇寡,心脏是不健康的,怕有个山高水低,出门去何处地方,需与父亲打声招呼。
陶呦呦和陶符说清楚了去向,只说去翻译馆。
陶符正在看报,看得入彀,一时没答话,吕家又寻了个好主笔写了稿子,通篇暗骂顾微庭没有品性。
而今日的报屁股写了一些下流的笑话,与小宝弟有关,粗读便能懂得其意。
陶符啧啧看完报屁股才放下报纸,说:“呦呦,过些时日你就要去国外了,这段时日不要乱跑了,五黄六月的,你身子受不住。那四马路少去,四马路的那个小本家,与你合不来,你就别强求了,毕竟……”
话没有说完整。
“呦呦知道。”陶呦呦平静地道,“今日之后,爸爸,我不会再乱跑了。”
陶符叹口气,拿起烟点火要吃,想到陶呦呦闻不得烟味,默默熄了火,把烟夹在手指上。
陶呦呦上前取走陶符夹在手指上的烟,问:“爸爸,我们是不是做过对不起人的事?爸爸,我们对甄家做过什么吗?要不为何我瞧见甄钰时总会感到心不安?她也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陶呦呦曾经问过陶符许多回了,而陶符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
“也许有……爸爸老了,记不清了。”陶符翘起二郎腿,强迫自己镇静,“早些去早些回,我让人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陶呦呦有些许失落,肩膀沉了下来,脸带苦笑,毫无顾忌地说,“爸爸,我不知道你以前做了什么事情,但呦呦希望你现在不要再做坏事了。”
陶符从不在在大面儿上和陶呦呦面前掉态,不过今日有些控制不住,坐直了身子,心不安的怦动。
他颤涩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摘桑叶之事,不要再做了,虽然官场上的人,手头都不干净,但我不想爸爸一直这么不干净。”
话说得缓和婉转,陶符拿不来话来驳,不知自己做出了很不自然的表情。
陶呦呦深吸一口气,灼灼的眼盯着陶符加一句:“爸爸,那些江湖老合,都讲清白二字,你不应该不如那些老合。”
顿一下,忍不住又加一句:“不干净的人,大红日子总会有尽头。爸爸,其实陶家只卖伞,也挺好的,很秀气的。”
陶呦呦说完,自己招呼了黄包车便走,只身一人去找刘守丰。
……
陶呦呦和刘守丰说到激动处,胸口骤然一疼,仿佛有一块烧红的铁锤压在了红肉上。她薄薄的两片粉唇转成青紫色,左手压胸口,右手迭在左手上,弯着腰咈咈抽气。
刘守丰学医多年,一眼瞧出陶呦呦的身体状况不对劲,上前去扶她一把。
可陶呦呦不满地横刘守丰一眼,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添油加醋,逗逗落落,述一遍吕江年作案过程。
述事之前,她还说了一句太阳在屋子里来力证自己没有撒谎。
虽然不舒服,但弓儿扯满了,显露闺阁千金的娇嗔。
话才说完一半,章小芾满头是汗赶来,岔断陶呦呦的话,还亲切地呼她名字:“呦呦,你怎行动就胡言乱语?”
陶呦呦胸口一缩一缩,疼得脑袋昏胀说不出话,章小芾也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掖着她离开,离开前,不忘委婉一笑,对刘守丰说:“方才她是胡言乱语,公子可千万别信了,她身子不好,常常闷在家里,所以喜欢编故事给自己拔闷儿,呵呵。”
刘守丰的注意力放在陶呦呦的状态上,被掖着走了几步就昏倒了,好在章小芾手疾眼快,腾出一只手扶了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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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庭从甄钰下床要另外择医院住时,脑筋儿便飞速思考:哪家医院离住的地方近,哪家医院医资力量在沪上排得上号。
可是甄钰割割裂裂地离开医院就没有要再住别的医院的意思。也拐也拐地往前跑,远远撇开顾微庭,看见黄包车,哪管上头有人无人,都伸手拦之,要立刻回四马路。
对面风吹得甄钰眼眶红,衣裳头发乱,脸颊急得红春春儿,不像个正常人。
有的空车车夫见她从医院里出来,疯疯癫癫的样儿,以为她有夹脑风,坐窝儿不敢止步,脚一拐,望着天,吹着口哨,佯装没看见,绕路而行。
等人将消失在视线内,顾微庭才知道拔脚去赶,还有一步才赶上时,他抬手捽住甄钰的一截袖子:“你要去哪儿?”说话间,五指一笼,紧紧裹住手腕。
甄钰可不是搓熟的汤圆,不由人把控,扭动手腕,脱不开五指,一副吃生葱的脸儿,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姆妈。”
顾微庭没有松手,甄钰抬起另一只手要给他一个反抄耳光,不过举起后没有落下。
一忽觉转,甄钰的状态变化无常,时而静,时而躁,和昨日截然不同。
莫不是怕自己真怀了孩子,但前先积的阴德会与孩子来受么?
顾微庭看不透,但慢慢忆起她第一回住院时也是如此疯疯癫癫,听不进劝,嘴里是说不完的道理,心底处是泄不净的仇与怨,要长要短的,似是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轻而易举地可以触碰到肚肠角落的伤痛。
顾微庭竟觉得掉态的甄钰,比掉泪时可怜。吃饭尚不知饥饱时,家庭破碎,稍长大些知晓姐姐死去的秘密,又觉得自己是个多头、害人精,秘密不能告知他人知,活得可似是拆拆单单。
出生出世,没过上几天温馨的日子,于是待她要多带只眼睛。
“我送你回家。可是你姆妈在公馆,不在四马路,所以今天我们回公馆住一晚。”顾微庭在她耳边错落错落几句温柔话。
刻下甄钰听不进劝,只能先顺从她的意思,犯勿着争这次话差。
甄钰乖常起来,也不抗拒去顾公馆了,但到了顾公馆,却是没见到小宝弟。公馆里寡寡剩几个大姐和娘姨,而院子的引路石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
顾微庭扶甄钰在沙发椅坐下,他管娘姨要来当饱的糕果和牛奶。甄钰没吃早饭,接过来敷衍着吃。见她吃东西了,顾微庭才问方管家:“他们人呢?”
方管家看见甄钰也在,走心境,低低咳了几声。
几声咳嗽停顿有序,人家话里藏阄,他是咳嗽里藏阄。
顾微庭知情况不乐观,悄悄和方管家溜个眼色。
“唉,闻多了油哮气,喉咙痒叻。”方管家领会其意,侧过身,猫了腰,再用力咳几声,咳得眼泪都掉下来,装那喉咙有物,此番咳嗽,是在打扫喉咙,不见丝毫走作。
装得像,没讨人破绽,甄钰不疑,方管家思量好言语才停止咳嗽,上前道话:“这个夫人啊……昨日哦,和老爷乘车去苏州了避嚣了。大马路这里一到晚上就热闹,公馆又沿街,吵得哟夫人侧来侧去睡不着,这几日面孔希希瘦,到日子了,胃口也淡了些,睡不好,时时刻刻打恶心,吃什么吐什么,肚子的小孩子闹腾,肝花五脏在翻滚,好可怜哦,整日价淡滋滋。”
说到肚子二字,方管家把手放在肚子上,摇摇头,套甄钰的意思。
顾公馆又不是什么单墙薄壁建造的,外头的杂声怎可能影响如此大?甄钰心上测得火着,狐疑地望着顾微庭:“姆妈就这样去苏州了?可她没与我说。”
方管家哎哟一声,不掇气地话赶话,还用上了乡谈:“老爷好作兴她叻,茶里饭里都顾惜她,这不,昨夜头就带她去苏州调息了,去得着急,还有好些东西落下了没捎过去。夫人上车前摸着耳朵说耳朵热,道甄小姐念叨着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估摸过几日,就会打电话过来了。苏州好哇,甄小姐你知不知道苏州风光好,要要好好的情侣、夫妻或是独身汉也爱去那头。空气好,还禁鬼叻,最适合调息了,吃得也多,汤包、粢饭糕、小笼馒头、瘪子团,比这里的还好吃,麻粽糖都有叻。那里还有家医院,接生的医生技术,用你们广东话来说就是顶呱呱,什么病在哪儿都是希松了然道,比以前宫里头收小的老婆子和老太医还厉害。”
虽是初一一句,十五一句,倒也前句应着后语。
小宝弟从昨夜头开始腹痛,今早痛色加剧,咽酸得来,吃了些盐花水也疼,兀兀欲吐,床单哪儿到处有红影影,脱了里裤一看,才发现是私处下血水了,顾荣金怕得脸走形走状了,怕小宝弟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叁长两短,匆匆送她去医院检查。
小宝弟还未足月,疼得如此厉害,恐是成形不久的胎儿在作祟,一时间,顾荣金也不知自己是更担心小宝弟还是那个孩子。
顾微庭想停止这个话题,便也柔声下气搭上几句话,让甄钰放下肚肠,先休息。
甄钰把疑虑藏起来,弗做声,弗做气。
转椅柔软,屁股揾在上面,感到浑身通泰,腰肢一软,靠了上去。顾微庭从沙发上拿来软乎乎的枕头给她戗着。
吸顶灯正对着天灵盖,大白天的竟然还开着灯,灯光射在眼睛里,看了触眼睛。室内无风,吸顶灯却摇摇晃晃,甄钰眼错,看见一串东西兜面上砸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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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钰只是眼错,以为吸顶灯的东西要掉下来,下意识地身子蜷缩起来,双手抬起,护住头部,说一句砸下来了。
实际上并没有掉落任何东西。
顾微庭看甄钰毫无条理的做出自我保护的动作,下巴微抬,重睫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干干净净,只有几盏钉得牢固的灯。
离开了医院还是失常,顾微庭脸沉下,带甄钰到房间里歇个觉,并让娘姨在房里点上一根安神香,稳一稳甄钰的魂魄,,
脑子的弦绷紧了半天,闻得清淡的安神香,甄钰放松下来,叁秒入睡。顾微庭眉头攒着,看她不大安稳的睡容若有所思。
过了二十分钟,顾微庭从房里出来,正好碰上从温柔乡里回来的顾玄斋。
顾玄斋身上的酒气和胭脂味浓,离着十步的距离,顾微庭都闻得清楚,这胭脂味浓烈刺鼻,和英国妓女身上的味道极似,他敛了呼吸,打量没精打采,靠在壁上发呆的顾玄斋,暗道:莫不是去了外国妓馆寻欢作乐?
顾玄斋昨夜确实宿在外国妓馆里,不过不是主动去的,他乘黄包车回顾公馆,车夫忽然说:“阿要拉你到东洋堂子、西洋堂子去白相相?”这些车夫表面上是拉客,暗地里却是来拉拢两性接触,拉一个客人到这些堂子里白相,可获钱财。
顾玄斋没说好还是不好,车夫贪财,自作主张,就把他拉到堂子去了。
东洋堂子和西洋堂子想对而开,黄包车在西洋堂子前一停,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洋妓便走过来。
这些个洋妓,脚不蹬高跟鞋,身材也高挑。顾玄斋想着来也来了,吃口酒再走,不白来一趟。
那皮肉花白的洋妓,大腿和手臂光光地露在外面,眼睛一闪一闪唱自己家乡的小曲。
唱的是英文、俄文,顾玄斋听不懂,光在哪儿喝酒。
洋妓的美顾玄斋欣赏不来,皮肤太白,瑕疵宛然,抹了胭脂水粉也遮不住脸上的斑。鼻梁高,鼻头尖,看起来攻击性强,倒不如沪上女子的巧鼻好看,唯一好看点的地方,是她们的眼睛,有的是墨绿色,有的是蓝色,颜色浅,瞳孔的纹路清晰可见,有点神秘的色彩在里头。
《晶报》评这些洋妓颇似咸肉庄和跳老虫,一个洋妓一夜被不同男子御个十回也不觉累。
一直不相信这些夸词的顾玄斋,昨夜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一个洋妓,确实能与七八个男子交欢。不过更让他开眼界的,是听人说沪上的东洋妓女一夜能伺候十五个男人,而那些南洋姐一夜能伺候叁十个,打炮次数漫无规定,也无耻,和日本这个国家一样无耻。
顾玄斋心里想:叁十个男人,遇上一两个与他一样粗鲁的人插弄几下,股间的花穴不得烂个几回,下那黄水?
被送去南洋的女人,生不如死罢了。
想着,他付清今晚在西洋堂子的一切费用,转去长叁堂子听春燕楼唱曲,一直听到快天亮,才和春燕楼解衣上榻。
没有什么温存,抽抽插插半个时辰,抽插得花穴红红,便潦草结束这场云雨。
……
顾玄斋头不转,斜过眼和顾微庭对视,只一眼,眼珠子就转到另一边去,不再看顾微庭:“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事。”味道充分和空气融合在一块,持久不散,闻多一秒,脑袋眩晕,顾微庭简洁回话,不愿多闻那些味道。
顾玄斋看得出顾微庭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偏还故意往他身边靠。
他靠近来,顾微庭就往后闪一步。一步步闪,都快闪到角落里了,顾玄斋送上个白眼,骂句无趣,然后说:“段家的事情你去处理一下,被你逼去投靠吕家,虽然与顾家影响不大,但我心里头忒不爽快了。”
越说越气愤,顾玄斋握紧拳头,砸在墙壁上,“当初我便让阿爸勿搭理段家,可阿爸说生意场上,要给人留张本,留着留着人家成白眼狼,联合吕家来造谣抹黑你,段家那头似乎忘了一件事情,当初他们家的酒喝坏了阿爸的肚子,只说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们段家还能在生意场上混吗?狗东西,和他爸一起死在水里得了。”
经顾玄斋这么一提,顾微庭想起了当初被甄钰亲劳玉手杀死的段家民:“那段老爷子最后是死因是什么?”
“喝醉酒吃多了烟,神志不清,自己跌到水里溺死的。”顾玄斋不假思索回道,“就算不是溺死,是别人害死的,想查也查不出来,在里头泡着、冻了几天才被发现,尸体都走形走状了。”
……
提前做完事儿了,有手感就写了下来。
在想甄钰被卖到南洋是在半路被救回还是到了南洋过了一段时间才被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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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潦草就定案吗?”顾微庭疑惑地抓住话头,“段家的人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精神错乱,失脚跌到水里应该会呼救,巧的是那天晚上竟没有作耗的小瘪叁在……
这般多的疑点,他们不觉得奇怪?
顾玄斋微微一笑,笑顾微庭的无知:“人嘛,死在那桥下,最后是要华界的人来收拾烂摊子,摆明了两个租界不想多管闲事。华界的梁探长有能力也没处可施,这事儿就潦草定局。我知道你定纳闷为何死了人算是闲事儿,租界就是这般无人情味,不是死在管辖的地方,就是闲事儿一桩。段家民的夫人,叫什么朱秀喜的,这二人看似是夫妻,可早八百年前就各自寻欢乐去了,一个寻花问柳,一个养乌龟作乐。我想段老爷子一死,朱秀喜大抵是最高兴的一个人了。”
“为何?”顾微庭并未详细去了解过段家,只现在与他们分了颜,知道一些海底眼于己有利无害。
“段家民在外头和妓女搞出了孩子,段家民心肠火热,忒爱那妓女,几次想纳她做妾,家里多个妾和杂种,分到手的财产不得少些?但现在人一死,财产都属于自己的了,她怎会不高兴。”一夜未睡,顾玄斋站累了,捉脚不定,寻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不管姿势雅不雅。
顾微庭觉得蛮有道理,他亲眼看见段家民被杀的现场人,自己知道真相,但别人却懒去知道追究,更是古怪。原来世间所有事,一旦牵扯到“钱财”二字,人会变得自私自利起来。
害人而得到的利益,是利益吗?顾微庭心跳突突,这般问自己,料莫老天回看不过眼。
听了话,顾微庭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有万千的情绪。
顾玄斋回想自己说的话,可是哪一句有错,勾起了他的忧愁,仔细一想,好像每一句,甚至是每一个字话都是错的。
他的生母之死,到底也是因为一个妾才死去的。
当年,亦有人说她的生母在外头养乌龟,生母的名誉,被毁得一塌糊涂。
时隔这么多年,提到这些事情,顾微庭心里还是不好受,顾玄斋态度改变,赶紧岔开话:“朱秀喜想追究,也是不敢,你可知道为何?”
“不知。”顾微庭腾出嘴来回话。
“朱秀喜和段家民,他们曾是蚁媒党。”顾玄斋顿了一下,估摸顾微庭不是打小生活在沪上的人,不知什么是蚁媒党,先就简单地解释的一通,“就是个人贩子,卖掉一朵好花,起票半个不用干活了。沪上干这种勾当的人,称呼是五花八门的,反正没什么起解的人物,遇到事儿自个儿不拿手解决的,就去掇臀捧屁的。”
“坏事干多了的人是信邪的,朱秀喜大概是觉得那些可怜的姑娘来报怨了,不敢唱扬。他们后来成为沪上的酒子,我估摸着这个底也不干净,十根手指没一根是干净的,迟早兜不住底。”顾玄斋淡淡地解释完,如释重负那般叹了口长长的气。
气叹完,人也轻松清爽了,顾玄斋扶墙站起身,回房间挺觉去了:“总之段家不干净,早些解决,要与之断干净关系为好。”
这会儿想和段家断干净,明白点说是要把他们当成一块玻璃,彻底踩成粉碎。可这块玻璃上放着一块姓吕的钢板,正面踩下去伤的是自己的脚,不想让自己另外受伤,就要从侧面打击。连钢板一块打击,需要耗费的时间长,一年、两年,或是五年、十年。
顾微庭初入生意场,哪个方案可行,哪个方案不可行,一时半会儿定夺不了。
他始终是局外人,可以不急,但遭遇人事凄凉的甄钰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事情一日不解决,她一日不能轻松地享受生活,久而会成无药可治的心疾。
……
写到这儿没想到最前边埋的朱秀喜和段家民曾是蚁媒党的这条线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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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斋回房间躺了一会儿又出来,紧张兮兮地冲到顾微庭面前,心中格外着急,问:“我方才糊涂了,没察觉你的异样。你突然对段家以前的事感兴趣,莫不是想吸点经验,把段家其他人都杀了吧?我记得你当初……”
话只说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了,旧事重提,横说竖说,说太明白,只怕让人不高兴。
“你这是在给我出主意,无路可走的时候也不是不行。”再次被怀疑推怀孕的姨娘下楼,顾微庭脸色一变,偏过脸,不想去解释当年的事情。
原来杀人是最快解决事情的方法。
顾玄斋今日难得动了怒,怒气都写在了脸上,咬牙切齿喊起顾微庭的全名:“顾微庭!你若没有接管顾家,你爱怎么便怎么样,可你现在接管了,胡乱来会累了许多人。”
声震四壁了,顾微庭耳朵感疼感麻,皱眉显露不悦之色:“不必说这般大声,我听得见。”
“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玄斋格外迁顾微庭,想解释方才的话非是嘲笑他的耳朵有疾,但见不是话头的方管家匆匆前来缓和死僵的气氛,打断两人的话头。
方对顾微庭说:“少爷,方才有个刘公子打电话来,说打好稿子了,唔,还有一件事想和您说,让您如果有空的话……”说到这里故意不往下说。
“知道了。”顾微庭回了话,搭架子不理会顾玄斋,掉头走进甄钰睡觉的房间。
顾玄斋在原地站着稍显得尴尬,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放才舒服自然,只好到壁角里郁闷去了。等门关上,方管家喉咙里干咳了一声,对顾玄斋说:“方才二少爷也不是那个意思,甄小姐在那屋头睡觉,二少爷是怕大少爷声音太大,吵醒了甄小姐,一时着急才这么说的,二少爷对大少爷,并没有敌意。”
甄钰在公馆里?顾玄斋心中一怔,鼻子的气忘了透出来:“她怎么在这儿?”
“来找夫人的,但夫人今日不在。甄小姐身子也不舒服,二少爷便哄她先睡下了。”方管家规规矩矩解释一通。
“这样啊……”顾玄斋的心肝五脏突然难过得全要离家出走似的,他抓一把头顶的头发,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鼻子一皱,脸上满是嫌弃之色,霍地离开了顾公馆。
本欲现在就去找刘守丰,但憔悴颠连的甄钰还在酣睡中,顾微庭不敢冒然离开,留她一人在公馆。
甄钰睡了许久,过了午饭才醒,吃了点刚出锅的皮蛋瘦肉粥,热得衣裳敞着没纽,公馆的四壁和地板冷气很浓,一会儿没纽,冷气侵犯肌体,她鼻肉一痒,手捂住鼻头打了好几个近乎无声的喷嚏。打得着急,透明的鼻涕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随着呼吸忽上忽下。顾微庭给她递手帕,甄钰好面子,出丑狼藉了,默默背过身擦去鼻涕,还客气得很,接过手帕的时候说了句谢谢。
擦了鼻涕的手帕攥在手里不知放在何处,甄钰别扭的样子,顾微庭看着一团高兴,笑她脸皮薄,拿走那张不干净的手帕,说:“睡了一觉,脸皮还会变薄吗?明明男女之间热的时候你都不会变薄,得了,快些把扣子扭上。”
甄钰不想再出丑,乌溜溜的眼睛对着地板呆看,乖乖地把扣子扣到顶。
顾微庭冲了一杯甜蜜蜜的牛奶,甄钰接过来,捧在手里没喝:“我姆妈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甄钰的声音略略有些酸涩住了。
“唔,很快吧,等明日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甄钰止不住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能现在打吗?”
“方才打了,你姆妈在医院里头检查呢,估么还没回来,你姆妈在这个年龄生孩子,有危险的,要经常去检查,你不用担心。”
前半截话不过是骗人安心的一句假话,不过甄钰能放心,说假话也无妨。
“我们今日哪里也别去,什么也不想了,把牛奶喝了。”顾微庭让娘姨去买些晚鲜回来,晚上吃白灼海鲜,找刘守丰的事儿搁到明日再说。
但很快,刘守丰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数四强调有急事,电话里头说不清,催促顾微庭来一趟,或者他来顾公馆。
二人是泛泛交情,刘守丰能有什么急事找他呢?骂者自骂,做者自做,这是顾微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报纸上占据风头,不能把人真正扳倒,只是给对方使个绊子。
顾微庭纠结了一刻,让方管家驱车去把刘守丰接过来商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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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丰踩着黄昏而来,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袍,脚踩着北京布鞋,到了灯光夺目的顾公馆里,站、坐都不自然,灯光亮然,两只近视的眼睛都不曾完全张开,眼皮无力搭着。
那会儿顾庭正帮甄钰洗头发抹发油。甄钰的头发又长又厚,洗了二十来分钟才洗净,但洗完头发,他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七七八八,湿衣服粘在出过汗水的皮肤上不舒服,他顺便洗了个身子。
顾微庭洗澡的速度快,擦干净脸上的水,匀抹一层爽肤水,给甄钰找好了一套舒适的睡衣。
甄钰每回都是匆匆来顾公馆,日常衣物不捎,日常用品不带,好在管事的方管家心极其细,上回甄钰来了以后没有衣服换,只能穿小宝弟的衣物,他便让娘姨去百货商场里买,防哪天客人心血来潮要住下,没有衣服用品,落个走也不是,住也不是的尴尬情况。
这睡衣也是娘姨买的。
过了七八分钟,甄钰光着脚,胸前围着一条大毛巾走出来,微濡的眉宇间夹着几分惺忪,她一屁股坐到床上,当着顾微庭的面儿,卸下遮羞毛巾,露出蒸着热气的肌肤,慢吞吞换上睡衣,根本不担心顾微庭起邪念。
睡衣淡蓝颜色,布料柔软,垂感极佳,及膝盖处,裙尾处绣了几朵黄白小花,腰两侧各有一条绑成蝴蝶结的蕾丝带,蝴蝶结可打在后边,也能打在前边,不过既然是睡衣,当然是打在前头舒服,蝴蝶结一打,便能勾勒出两条流畅的腰胯线条。
这是一件东洋睡衣,没有袖子也没有领口,两条粉白手臂和锁骨就这么暴露在外头,甄钰感到不适,去衣柜翻出一件薄开衫套上,抱怨道:“这日本人也真会省事儿省布料。”
顾微庭在旁凑趣,问:“你怎知它从日本来?”
“从前有日本人想去蓝桥寻娘姨快活,我之前与你说过罢,蓝桥虽是风流地,但蓝桥的认可从不失骨子气,当然是不接日本人的生意了,只是喝茶都不接。后来那日本人送来几次礼,其中有睡衣,哦,还有几件简陋版的和服,和妓女身上的和服相似,方便客人性起时脱掉,我见过,一直记得颜色和款式,他们的衣服没有中国的雅致大方,没有洋人的时髦高尚,与东洋妓女脸上的妆容一样,不管是近瞧还是远瞧,都没什么好看之处。”
甄钰想不定,换下了身上的东洋睡衣,改穿顾微庭的睡衣,裤子和袖子长,就往上挽几圈。
挽得潦草,一有举动就滑落散开,顾微庭上前帮忙挽起,笑道:“第一次去张园你问我东洋妓女是不是一日接叁十个客人,又说南洋妓女如何如何,我便有些明白了,你是瞧不上这个国家。”
甄钰口气如常:“也许是吧。”
“我外祖父也瞧不上,不许我与日本人做生意,虚伪奸诈四个字只有他们能排上号,他们也爱往上凑,以此为荣。”
准确点说,顾汝生是不许所有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与日本人打交道,日本人的虚伪奸诈,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学来的,可舅舅顾墨被一时的利益蒙住了眼睛,私底下和日本人合作,欲把糖业从他手中拿走,顾微庭烦心这件事情,想起来心情便不大美,但今日鼻头触着甄钰头上一股香气,心情尚可。
“这种人啥格事体做弗出哦!”顾微庭突然来了一句上海话。
甄钰听愣了,反应过来后,噗嗤笑了一下,她在上海这么多年,头一回听到如此别扭的上海话,故意捏嗓子似的,捏得尖尖细细,一点也没有原本的声音了。
睡了一觉甄钰不再神经兮兮的,听到笑声,顾微庭在后头也笑了,替甄钰挽好袖子,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已经是半干的状态了,拿起桌上的一瓶西洋茉莉发油倒在掌心上搓热了,然后从头顶抹到发尾:“肚子不疼了吧?”
发油抹上,头发丝儿发光可鉴,香气扑鼻,甄钰那一捋放到胸前把玩,玩得起劲,忘了回话,冷落了顾微庭。
过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情,她转过身,双眼闪闪,粉鼻几乎凑到顾微庭脸上,自个儿开起了一个新话题:“娘姨与我说,东洋妓女脸上抹厚厚的粉是为了遮住脸上的瑕疵,涂太厚重了,有时妓女到底什么年龄都猜不出。娘姨说曾有八十多岁的欧巴桑乘着夜色,冒充十八岁的姑娘和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做爱,那少年一夜以后也没察觉,蛮神奇,那会儿娘姨都在讨论是精虫上脑的男人没有思考能力了,还是女人的手段高明呢,最后一致认为是前者。我以前呢觉得两者都有,但后来遇到了顾老师,也觉得前者才是正确的。”
说完唇瓣轻贴在顾微庭嘴边几秒钟后,故意擦过他的嘴巴才离开。
鼻儿嘴儿里呼出的热气,顾微庭每丝都感受得到,喉咙一干,他哑了声音:“我承认自己精虫上脑,可不能否认你手段高明。”
“高明在哪儿?”甄钰眉毛挑起,来了兴趣。
顾微庭的指尖忍不住去触碰眼睑中的痣:“高明在你的名字现在叫甄钰。”
甄钰想说自己不是甄钰,偏偏顾微庭加了“现在”二字。
沉吟了一会儿,她道:“如果我真的怀孕了,愿意生下来,那顾老师会娶我吗?”
顾微庭斩钉截铁回:“随时可以娶你,只要你乐意。”
一替一句,无所顾忌地说了些风情话,就在甄钰受不住这些风情话,红着脸说:“顾老师,要不要接吻?”
话音一落,她与顾微庭扣了环似地躺到床上去热情似火地接吻。
顾微庭摸出了技巧,把那九浅一深的技巧用到接吻上,先轻柔吮,不妨头就用力咂之。
最后舌头递了出来,就在要送入甄钰粉嘴里头的时候,楼下的娘姨登登登一层一层走上来,敲敲门,告知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