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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坏也没关系的,”神女十分认真地说,“在我殿中,什么性子都可以,活得自在些罢。”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敢相信她。
每次她走近,他就会围着她绕来绕去,试图现出自己最凶狠吓人的样子,提前让她将他“抛弃”。
这一闹,神女却对他更用心了些——满园都是崇敬爱慕她的生灵,只有这一缕幽魂特殊。
钟山君很快发现了这异于旁人的关注,为了获得她的眷顾,他变本加厉,整日闹得后园中花草沙沙作响。
尽管他自己都不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
世间没有比虚蓝神殿中灵气更充沛的地方,百年不到,他不仅养好了伤,还化为人形,飞升成为了这九十九重天上的神君。
钟山君站在虚蓝后园中的湖泊前望着自己。
他的原身黑暗丑陋,幸而落入深渊中时化为了一缕幽魂,神女不曾见过他从前瑟缩卑微的模样。
此时水面倒映的少年衣锦袍、服白玉,长发编成繁复小辫,神气十足,不输他在神界见过的任何一个神君。
钟山君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看得满心欢喜。
满殿花灵、草灵,还有旁的异兽围着他啧啧赞叹,七嘴八舌地将消息告诉了刚刚推门进来的神女。
神女手中托了一捧土,目光从他面上缥缈地掠过。
与平时并无半分不同,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
她带着那捧土径直来到那朵永远不会开花的枯萎兰草边,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道:“哦,你飞升了?该早些去白帝那里受封,他会为你寻一座新宫殿的。”
兰花的花灵都已枯萎多时了,它是满园中最死寂的东西。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它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留住她的目光?
钟山君看着她,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喧闹。
“那我走了,”沉吟片刻,他负气一般说道,“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神女专心浇灌着她的兰,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
钟山君继续道:“神没有旁的话对我说吗?”
神女终于起了身,她甩甩手上的水滴,转过身来,面上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情:“那……恭喜?”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虚蓝殿。
02
白帝将他的神位封于他长大的钟山。
“钟山君,你有名字吗?”白帝温言问道。
他摇头。
白帝道:“你来到神界时,人间大雨方息,吾赐你名为‘霁’,是雨后天晴的意思。”
“至于你的宫殿,便建在钟山上空罢。烛九阴还在吗,叫他来建好了,吾当年贬他去此蛮荒之地,他可记恨吾?”
钟山君迟缓地意识到了什么,刚要说话,白帝便走到了他的近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九十九重天上人心复杂。”
白帝眺望着远空巍峨的神位,据说那唯一空缺的神龛中供的是他的幼子,而他的幼子已意外逝去了。
“你也要多学些他们弯弯绕绕的法术,这里不是弱肉强食的人间,想要什么,必得反复盘算,才能得到。”
白帝点着他的心口位置,难得开怀大笑,随即跃上一侧漂流的云彩,随风远去了。
初时,他并不明白白帝言语的意思。
烛龙帮他造好了宫殿,回到钟山沉眠。
钟山君来到受封的宫殿。
这是他头一次在九十九重天上拥有自己的一片云彩,但殿中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微弱的脚步声。
虚蓝后园中永远是热闹的,即使神女平常只是坐在凌摧台上对着夕阳发呆,可她园中万物有灵,来往神明也是络绎不绝。
烛龙只晓黑白二色,整座宫殿都是黑沉沉的,钟山君沉默地转了一圈,回头推开门。
远方一轮红日,硕大、灿然、晃人眼。
在北溟水底的时候,他似乎也见过残阳血红的影子,水面之上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红点。
置身此处,与在黑暗的水底,又有什么分别呢?
白帝为他遣来了供驱使的神仆,神仆半为傀儡、半为心智不全的兽灵,刻板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指令,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她一样。
稀稀落落几个来客,为他带来了神界的佳酿,据说神界本无此物,还是一位神君下凡历劫之后执意带回来的。
钟山君在殿前喝得酩酊大醉。
他不知“酒”的效用,但饮到动情,痛哭一场,倒也品出了几分那位历劫神君执意带回的缘由。
他想起过去,在遇见她之前,每一年都是一模一样的,沉默,黑暗。他在夜里修炼、在水底痛苦地游荡,见不到其他的颜色,见不得光,本该成为天地间最微渺的浮尘。
后来她救了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带给了他。
可她眼中从来没有他的影子,她是万物之上的存在,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这天日落后,月亮像往常一样升起,却比往常缺了一块——似是一个月食之日,神界道上空荡无人,只有天狗遥远的吠声。
钟山君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般,瑟缩着,等在虚蓝殿的门口。他不敢去叩门,更不敢出声,只是苦苦盼望她会路过此地,向他投来一个垂怜的目光。
倘若今天能够盼到那个目光……
“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神女是从何处归来的,她穿了碧蓝色的轻纱,衣摆翻飞如水,流淌过他干涸的心海。
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喜:“你回来瞧我?”
钟山君没有答话,他恭敬跪着,颤抖地吻了她的裙摆。
“尊神……”他唤她,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他分外胆大,终于问出了心中的话,“您能……垂爱我吗?”
每日渴求神垂爱的生灵不计其数,世间万物皆爱慕她,而她平等地怜悯每一个祈愿之人,除了那株死物,没有东西能够分走她的目光。
问完之后,钟山君近乎绝望地攥着手指,不敢听她的回答。
结果她思索片刻,竟石破天惊地问:“你想与我成婚?”
钟山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近乎狂喜地答了一句“是”,立刻听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她从他身侧经过,依旧平静得没有多看一眼。
钟山君隔着门缝,像人间讨主人怜的犬类一般,向她倾吐着心中的话。
她从门缝中看他,终于微微笑了起来,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目光飘得老远,在看旁的事物。
“你好高兴,”她说,“我希望你永远都这样高兴。”
钟山君抹去眼眶中滚动的热泪,向她许诺:“会的,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神,至死方休。”
03
白帝说,神女在当年的圣战中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