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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言道人下山来了一趟,”姚槿说,“道是我孩儿有根骨,愿收宜哥儿为徒,上山修行。我儿留在这家中,终日不招待见,也不能长久,妾身想请老爷准了我儿出家修道,断绝尘缘,从此永不下山。”

“娘?”江宜挣了挣被姚槿攥着的手,姚槿便以另一只手落在他后脑勺上。

江合叫道:“它是妖怪!去了雷公祠会被天雷劈死!”

江忱与刘夫人互换眼神,刘夫人怀疑地道:“法言道人当真如此说?”

江忱道:“永不下山?”

姚槿默然一点头,在二人又惊又惧的目光里,牵着江宜离开。

回到槿院,江宜的四季衣物已收拾妥当,装了两只藤箱,姚槿借了家里的骡子,为他将藤箱绑好,送到角门外。法言道人执一柄拂尘,在路旁等待。江宜一向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冰冷道姑,反身扑进他母亲怀里。

“娘,你不要我了?我不出家!”

姚槿推开他:“我儿,听话,你师父会好好照看你。留在江家,你又能得到什么?不要闹脾气,你走得越远,娘才能放心啊!你不是对娘说,天下很大,总有容身之处吗?”

江宜道:“那你跟我一起走!”

法言道人亦看着姚槿,石头凿就的一双冷眼里,难得有了慈悲。

姚槿将江宜的手塞给法言道人,江宜两眼通红,又要去拉母亲,法言道人石箍似的五指紧束住他。

“快去,去吧,”姚槿退回门内,挥一挥手,“我儿,你是有仙缘的人,去求仙问道,莫要再与凡夫俗子为伍了。”

法言道人一手牵骡,一手牵江宜,沿着青石甬路向外走,江宜一步三回头,犹如一片被石头压折,拼命挣向日光的草叶。姚槿只是冲他挥手,一时心酸难忍,七月烈阳将她双眼刺得一片煌白。

待得光芒褪去,二人一骡已消失在石路尽头。姚槿等了片刻,再不见她孩儿飞奔回来,扑进她怀中,乃颤抖着双手将角门关上,回了江家院子。

厅堂上,江忱与刘夫人正为方才江宜的现身,惊疑不定。江忱道:“果然妖邪!果然妖邪!看来,唯有一把火烧了干净,才能了断这个妖物!”

刘夫人迟疑道:“莫非,昨夜里被他娘看见了?姚槿突然要送那小子走,也不无干系……”

厅前一阵轻飘飘的足音,姚槿端着一盅汤,盈盈上前来。二人立即不说话了。

刘夫人静了片刻,勉强笑道:“唷,这是做什么,阿槿?”

姚槿道:“我多日不出槿院,怎么便不是这一家的人了?”

“豆腐百宜羹,尝尝吧。”姚槿盛了两碗汤羹,递给江忱与石夫人,却不给江合,只说:“汤里调了阴蛋,小孩儿别吃。”

姚夫人的手艺,向来是家中最好的,只是为了照顾江宜,多日不曾下厨。江忱与刘夫人,对她引而不发的态度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姚槿也想与家人和解,送走那祸害,一切依旧作没发生过。

二人各自以汤匙调和豆腐羹品尝,暖香散发出来。

骡子驼着藤箱,老实跟在后头。法言道人钳着江宜走过清河县街道,两旁乡邻纷纷侧目,快到县郊时,法言道人忽然止步,将骡子拴在道旁一株杜英上,对江宜说:“你且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语罢返身回了清河县。

江宜不知她去做甚,仍在伤心,眼泪流不尽似的,也顾不上询问,眨眼间就不见了道人身影。江宜只好在树下等待,杜英花红红白白落在尘土间,江宜张着手指接自己的泪水,指尖为水濡湿,犹如浸透的纸张,变幻为薄而晶莹的一层,透过手指看见地面的落英。

法言道人走进江家,闻到空气中一股似有若无的豆羹香味。

她循着香味走进庖屋,江家的几个长工并仆妇,七倒八歪横在地上,口吐白沫嘴唇发紫,眼见已气绝。几碗未吃完的豆腐羹翻倒,稀里哗啦洒了出来。

法言道人绕过几具横陈的尸体,经过穿廊,庭院阒寂无声。她到得厅上,团圆桌上好酒好菜一动未动,地上碎着两只碗,白腻腻的豆腐花儿散落出来,犹如糊了一地的脑浆。

一个不及腰高的小孩儿,在座位里发着抖,吓傻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旁边是一男一女,女的趴在桌上,男的倒在地上,皆是青紫色的面孔,生机已断。

槿院里。

“燕儿尾涎涎,

黄獐草里藏,

母子相别离……”

姚槿坐在镜台前,以梳篦将长发拢起,低声哼唱。镜中映出法言道人的身形。

姚槿怪道:“咦,你怎得又回来了?我孩儿呢?”

法言道人答道:“他好得很。江宜是金身玉体,轻易死不了,昨夜只是叫你知道,留在江家于他百害无一益,好将他交给我。不料你这女子,行事如此决绝。”

姚槿露出微微的笑容:“我孩儿心地善良,你好好待他,他将来会孝敬你的。只一点,别让他回家里来,见到这样子。我自小便教导他,人性本善,若是看见他娘变成这样子,只怕受不了。”

镜台上放着一碗融了鼠药的豆腐羹。

姚槿垂眸盯着那碗,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流丽的双目因生死之模糊而蒙上雾气,颈项微曲,犹如白璧无瑕。她是一位标致的女子,儿子则继承了她的大部分美貌。

法言道人并不阻止,亦不曾有不忍之色,仍是平淡道:“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只是……放不下……我孩儿……若能……长伴他身边……”

青黑的死气漫上姚槿脖颈,她两目渐渐涣散,呼吸停了。

江家前院有呼号声传来,人们发现了这场灭门惨剧,渐往槿院寻来,只是不知道凶手业已自戕偿命。

法言道人以剑指点在姚槿额间,提出一缕游丝似的光,纳入袖中,脚下一晃便行出十里,消失不见。

寂静的小屋内,姚槿尸首失去支撑,软软栽倒在镜台上。铜镜中倒映出她变形的面孔,以及那僵硬脸颊下紧紧压住的一方福寿绣巾。

第6章 第6章 法言道人

法言道人仍往杜英树下寻到江宜,骡子低头嚼食草秸,江宜抚摸它侧颊,将指头在它皮毛里擦干。

法言道人颔首与他对视,江宜黑亮的瞳仁里浮现出与姚槿相似的韵致。法言道人将他抱起,放在骡背上,牵着缰绳缓缓踱上小道,曦日遥遥落在身后。

江宜忽然说:“我以后还可以回家去吗?”

法言道人说:“你现在还可以看最后一眼。”

江宜转过头去,路漫漫,尽头霞光万丈,天地间有如一面怒张的赤旗,烈烈生辉,于江宜眼底映出一片通红。

“那是什么?”江宜问。

法言道人只不回答。江宜伸出手,红光落在他掌心,宛如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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