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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

有时早上他去到阁楼见法言道人,就会看见这样的场景。美则美矣,法言道人却不为所动,在那片朦胧的光雾里像座龛上神像。

待得半盏茶功夫,微弱的光雾就会散去,东来的日光逐渐变得强劲,化为一柄长枪,投射而来将法言道人钉在莲花座上。

‘今天你有什么想说的?’

法言道人睁眼看着徒弟,江宜有一瞬觉得她的眼神比旭日长枪更能刺穿灵魂。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现在江宜正在路上,修他的苦行道——准确的说,他正被人装在篓子里,用扁担挑着走在路上。

一柄伞撑开插在他头上,那些游离的光线正是被伞沿切割开。

大雨如注,倾打在伞面上,江宜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面鼓——原来如此,他记忆里那一天并没有下雨,原来是一个雨中的梦。

说来惭愧,此刻一肩挑着他飞奔在路上的人,不出意外正是狄飞白,少侠如此任劳任怨,他江宜却在篓子里打瞌睡。

不过,也是无奈。缘因今日这雨突如其来,江宜二人正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连处避雨岩都寻不到。江宜被大雨一浇,顿时成了滩纸浆,动弹不得,狄飞白眼见他再这样淋下去就快化了,于是飞剑斩了段藤条,三下五除二编了个筐将江宜装进去,又砍了截树枝做扁担,继续赶路。

若要问沙州买的驴哪儿去了——某天狄飞白进城换钱时,江宜独自牵着驴在城外等候,被人给劫了。

狄少侠这个保镖当的,赔钱又出力,除了最初在沙州时嘴硬过几句,一路上是不离不弃。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当地人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出门揽活的镖师比比皆是,但凡找上江宜的,都被狄飞白挡了回去。

“天底下能有几人是我对手?有了我,你就不需要别人。”狄飞白如此说。

不过他的自信一向是在嘴上,还不曾实际地证明过自己。因此说到天下无敌,江宜想到的还是残剑。

其实,江宜并不喜欢路途中有太多人同行,他也没有多余的银钱雇佣镖师,只是看见茶寮里赤着臂膊的剑客武师,总是会想起残剑。

他想起残剑脸上时常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即使身处困厄之中也云淡风轻,不过这事不能叫狄飞白知道。否则狄少侠会通过批驳江宜冷血无情来掩盖自己受伤的自尊心。

行路至天亮雨停,依然没有找到落脚地。狄飞白挑着扁担抬眼,前方是两座云峰夹溪流,山黛水翠,夏时涨水潢流挠漫。乃是进入且兰府地界的一处关隘,名唤清溪关。

狄飞白放下扁担,抖落身上水珠,掀起伞沿朝里看一眼——一路上他总担心江宜被水融化成糊状,顺着藤篓的孔眼流出去——幸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江宜只是变成了一种鱼皮状的胶质物。狄飞白四下瞅瞅,提着藤篓到得溪边一处晒台,把江宜倒出来,四肢摊开,晒太阳。

石皮的颜色透过江宜的身体浮现出来,狄飞白蹲下,握着下巴研究。

“我还没死。”江宜开口,发出类似海潮浮沫聚散融合的声音。

“我知道,嘘,别说话,”狄飞白说,“昨天是上卷,今天该是下卷了吧?”

墨色字迹从江宜胸膛、手臂、脸颊上浮现出来,狄飞白专心致志念道:“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上决浮云,下绝地纪,运之无旁……”

狄飞白神情如痴如醉,若非心中仍有一丝道德,简直恨不能把江宜扒光了看个够。

太阳出来了,江宜晒干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常,狄飞白只有趁这一时半刻,抓紧学习。

江宜默默躺平,忍受狄飞白的目光,心中想到世上之人当真千姿百态,有的人当他是怪物,有的人却拿他当宝贝。

当他将天书的故事告诉狄飞白后,狄飞白的第一反应是——“那么,你也有剑诀秘笈咯?”

天书乃是在七宝玄台上用黄金书、白玉简保存的天上天下一切事。凡人间有的,它都有,人间没有的,它也有。剑诀秘笈不必说也是有的。

可江宜说:“我们师门的规矩是,教外别传。你不拜我为师,我怎么告诉你呢?”

狄飞白于是露出古怪眼神:“你一介弱质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拿着秘笈也没有,为何不能教给别人?啊,我知道了,残剑大哥剑术如此高明,莫非就是从你处得到了秘笈?”

“那倒没有,”江宜说,“残剑是自己天赋好。”

虽则狄飞白没有拜师,然而每逢下雨天,江宜受到水汽侵蚀,天书便会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皮肤表面。这时候狄飞白就会推倒他,扒开衣服,骑到他身上……毫不客气地阅读起秘笈。

狄飞白读到通透处,如有所获,便闭目凝神思考,两腿盘坐,犹如打趺一般。

这时候江宜觉得他醒来就会化身绝世剑圣,一剑断开山棱……

不多时狄飞白睁开眼睛,发现江宜仍然湿淋淋地黏在石头上,就说:“我去周围打探一番,稍后回来。”

说完便走了。

江宜只好留在原地,这时候他已经和石头牢牢连接在一起了,谁想将他扶起来,便如将粘了糨糊的纸撕开一般,只会把他五马分尸。

江宜一边晒太阳,一边望天,天色结绿,云树缃缥,野无人迹——没有人倒还好,若是突然出现路人,看见溪流边躺着一具浮尸般的人体,会被吓死也说不定。

狄飞白做事就是如此不周全。

稍顷待得他回返后,江宜已略略将身上晒干,天书的字迹重新沉淀下去,他从晒台上爬起来,狄飞白说:“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江宜说:“你的坏消息,是不是这附近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好消息,是不是虽然没有落脚地,但过了清溪关就是且兰府的地盘,咱们抓紧赶路,可以在天黑前到达俭浪镇?”

“答对了。”狄飞白说,将宝剑的一端递给江宜,容他抓着站起来。

狄飞白的宝剑乃是一柄素剑,通身无有任何雕饰,剑鞘亦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皮鞘。照狄飞白的说法,剑贵在能吹毛断发、劚玉如泥,只要材质好、锻工好,黄金鞘宝石柄之类的都是浮云。

此剑名为“牙飞”。

江宜起初说:“好名字,正所谓‘齿牙飞古雪,肝胆话清秋’。”

狄飞白则说:“那倒没有,取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这柄剑能把人牙齿打飞。”

江宜抓着牙飞剑站起来,二人继续顺着清溪入关,两岸青山相对,猿啼鸟飞。不过须臾,晴空重又阴翳密布,厚重的云层外雷声滚滚。

狄飞白一手抓着剑,剑的一端牵着江宜,一手撑开雨伞,玩笑似地问:“今日莫非还能再学一次?”

江宜只觉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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