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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罢……”

二人离开霖宫,回到船上。李裕忽然回头:“有人?”

郑亭正捡起船橹,闻言吓了一跳,忙一手按刀护在李裕身前。宫殿寂静冷清,静夜里如一座巨大而沉默的棺椁。郑亭没由来地打了个抖。

没有人,难道是李裕的错觉?

冷月如霜,穿透霖宫冰莹的飞檐,落在青石板上,好像一种萤火小虫,钻进石板的裂隙里。

它对这些不规则的线条充满好奇,小心翼翼地爬动,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它缓慢地爬行,缓慢地增长,缓慢地交织,终于它的头和尾相遇。

一股浩渺的气息从散发幽光的石板中泌出,直上云霄,到达那天外的仙京,到达玄天大殿。那气息化作一股微风,吹拂壁画,撩动画中之人的衣袂,露出腰盘系挂的一截金刚剑鞘来。

与此相呼应似的,大殿兵阑上的剑鞘震动起来,好像一个饥渴难耐的人在大发雷霆,它的怒火令整座仙京为之惊动,若得不到满足,就要拆了这天街玉楼。

各座仙宫中文武百官纷纷现身,窃窃私语不敢靠近。

武神殿前,灵晔遥望大殿方向,一贯冰冷的眼神中竟然浮现一丝热忱,喃喃自语道:“早该如此。”

而夜色里的洞庭湖,安宁寂静,似乎一切即将震动天下的骚乱皆与他无关。霖宫明堂正脊上,一人于月下独坐,不知他何时坐在这里,也许从李裕升起霖宫那时就已经在了。

他坐在屋脊上看画,画中一个书生,一个剑客。书生手里握着书卷,眼睛却好像看着剑客的背影——好像如此,可惜月色太暗,月下看画总看不分明。

他想撮一朵火苗来,看得更清楚一点,却害怕失手点着那画。

想聚一团月光来,张开了手掌却又迟疑,好像这样似是而非地瞧着倒也还好,若看太清楚了,也许就会发现只是一场误会。

他取下腰畔酒壶摇一摇。

“没酒了。”商恪寂寞地说。

闭上双眼,倾听风里的声音,他的耳力超然卓绝,能听见百里外东海的战船破开风浪,西北大漠金戈铁马鹰飞箭走,南来的风里夹杂着雷霆之怒哀嚎不止,岳州城里铁靴趵击路面,好像一种战鼓。

曾经神曜皇帝收熔天下百兵,只为止息兵戈。然而人本是欲望的产物,欲望仍在,何时才会停止争纷?

百兵之精铸造了阙剑,只有阙剑才可以号令百兵,停止战火。

若为天下故,此身何足辞……

在那斜风细雨里一道剑光划破天际一瞬夜晚明耀如昼。

屋顶上饮酒的剑客消失了。

画作破为两半,跌入水中,再也没有一双手将它拾起。

第177章 生因

洞庭一夜明月千里,凉风生莲叶,船行天河中。

这样的天气里,似乎正适合卧船小憩。不知过去多久,盖在脸上的书卷划落,江宜睁开眼睛。好天良夜金波碎,景不醉人人自醉,船艏渔火微光下,摆着一盘残局,江宜翻身坐起,一手支颐百无聊赖,审度棋局。

若是让狄飞白见了,说不得又要挖苦一句“臭棋篓子”。

两个人但凡有一个懂棋,都作不出这样的局面。

江宜想起这话就忍俊不禁。可是,今夜他的玩伴呢?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天际已然破晓,他等的人还会来吗?

东边的浮白之光愈发耀眼,笔直得像一把剑的锋芒。江宜起身,遥望那道光——远道而来的利光瞬间爬满天空,夜幕应声破碎,顿时明月、莲池、渔船,一切虚假的形象都烟消云散去,留下的真实,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

江宜靠坐罗汉榻,案几上的确摆着残局,棋桌边的确有卷书。

此时此刻,棋桌从中裂开,书卷亦化作碎片,犹如被无形剑气摧毁。

江宜翻过手掌,掌心亦出现一道深刻的伤痕。

即使身在幻梦之外,也能凭一剑破开梦境,并给他留下这道伤的,除了商恪还能有谁?

狄飞白从外面回来,身上沾着风雨,他脱下雨披挂在墙上,见江宜对着棋局发呆。

“怎么了?”

江宜淡然道:“没怎么。他不肯见我。”

“哦?”

“那幅画应当是被他毁了吧。”

狄飞白这才认真看了他两眼,评价道:“这只能说,他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你想不见就不见,想见就能见。”

江宜有些意外,狄飞白还能说出这种人话,随即笑了。

狄飞白绕过短榻,倾身推窗,半支起一条缝隙。江宜举书挡在脸前:“下雨了?”

街上不时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狄飞白道:“护府军的传令兵。不知道是有什么动作,看来是你的计划奏效了。”

江宜不喜欢酷暑与阴雨天,躲在一旁看书,狄飞白继续说:“你让布警语看见的那个梦,令他陷入失心疯,几乎就是告诉了皇帝,一年前在李裕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那个皇帝叔叔,对李裕忌惮已久,又值多事之秋,一旦被他抓住把柄,一定会找机会发难。”

“那你认为呢,郢王有反心吗?”

狄飞白道:“看见你使用造梦之术,我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善见道人有此异禀,完全可以为任何人造任何场景的梦,而除此以外的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哼,当真是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你认为,你爹有反心吗?”江宜问。

狄飞白不说话了,看着街上。王府方向来的传令兵一队接一队,纵马出城去。天色已大亮,他看了很久,冷雨濡湿了衣襟。

末了,他关上窗,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宜重新翻起书来。好像之前的对话都没有发生过。

两日后,洞庭水岸甲士如云,艨艟塞流,翠旗摇摇,气势浩荡。郢王帐下兵船千艘将士万人,凭江而上,将与甘州军汇合掎角狼骑。

城中万人空巷,百姓俱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又道天下纷争四起,到处战火不断,使得人人自危。

王爷车驾亲征,一别之后城中空寂。

是日夜里,江宜与狄飞白泛舟湖心,兽首座静静兀立,狄飞白将篙扎入水中,小船停靠在兽首座附近。

“我还是头一回来这里,”狄飞白说,“这种机关,当真没见过。”

他蹲在船头,端详牛首,似乎在研究风霜侵蚀的痕迹。

江宜道:“郢王殿下从没有带你来过么?”

“毋宁说,他自己也知道,我讨厌这些地方,又怎么会特意来讨嫌。”

那时候李裕对寻仙问道的执着,几乎到了弃家不顾的地步,狄飞白早已心中不满,眼不见为净,若非要跟随善见道人学剑,连洞玄观也不会去,自然也从未来过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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