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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大早在这干嘛呢?”

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马和十分不满地抻着懒腰走出,正想和李明夷问个明白,便见这人忽然拔腿就跑,笔直地奔向后门。

“他……”马和的手臂停在半空,把脸转向两个小的,“他去干嘛?”

阿去和小哑巴也正一头雾水。

三人目目相觑,齐齐扭头不解地看向那个狂奔的背影。

佛塔的大门年久失修,李明夷一路跑到跟前,暗道一句打扰,一脚便给踢开了。

好在里面并没什么血腥的画面,积了几个月的灰尘扑面而来。他一边咳着一边挥去浮尘,往里走了两步,顺着堪堪塌陷的木梯拼命往上爬。

直到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明亮的光线豁然刺入眼眶,李明夷下意识拿手挡住头顶。

一种愈发接近真相的兴奋与惊愕交织在勃勃跳动的心脏中。

他慢慢放下手,胸口的喘息不觉停滞。

登高望远。

只见万里层云下,古朴沉肃的邺城正端然落于不远之处。旭日自城门正中线上高高升起,金色的朝阳在四面城乡的屋墙瓦顶潋滟而过,将整个大地镀上一层庄严的光辉。

大风吹散晨雾,数百里城池与山河尽收眼底。

一千年后那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世界与眼前无比清晰的画面交错闪回,叠映在脑海中。

李明夷慢慢敛下目光,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塔下的养病坊。

站在高处俯瞰,塔下的人渺小如虫蚁一般,只能看见两个小小的脑袋聚在一起,用手呵护着那棵槐树苗。

他们不会知道,这株随手种下的生命之树将会深深扎根在这片泥土里,见证了十三个世纪的沧桑变化。

李明夷无法克制心中的激荡——

他一直在找的地方,就在脚下。

冷静片刻,之前几乎不敢联想的第二个问题骤然浮现在李明夷的脑海。

如果他的来到并非造物主的偶然失策,那是否意味着穿越时空是一种可能存在的物理现象?

他的目光慢慢聚焦在那株小到几乎看清的槐树苗上。

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

假设二十一世纪的他遵循一般物理法则在坠楼后立刻死亡,相对应的,一个被鱼刺卡喉的唐朝小乞丐靠自己死里逃生,出于某种目的来到有山妖传闻的养病坊中,接着种下一棵槐树的概率有多大?

解释只有两种。

要么,他是在坠楼过程中幸运地被某个遮挡物缓冲了一下,现在正昏迷不醒地躺在ICU里做白日梦。否则,他现在置身的就是真实的过去。

在他出生之前,命运已经开始转动。

这个近乎荒谬的想法让李明夷禁不住自哂。

他收回目光,接着看向高塔下的泥地。在雨水充沛的夏日,泥土松软而潮湿,以这个高度跳下去的话,估计不至于摔成肉泥,但也小命难保。

如果这就是穿越事件的扳机点……

李明夷紧握住身前木质的栏杆,想要翻过去查看更多细节。为保安全,他抽出腰带系在一根栅栏上,把沾着湿泥的鞋袜脱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腿。

“李,李郎,你不要想不开啊!”

马和惊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刚才想得太入神,他连对方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正想开口解释一句,手里的被风雨侵蚀的木头忽然一晃,他整个人重心不稳,跨过半边栅栏的身体就要往半空坠去。

马和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李明夷的腰就往后拽,嘴里还不忘劝说:“什么事不能活着再说啊?活下去就有指望,李郎你可别冲动啊……”

李明夷压根没料到马和会以身涉险“救他”,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一身牛劲,还没来得及找回平衡,整个人就被他抱着重重往后跌去。

砰、砰。

两颗脑袋同时砸到背后的墙面上。

嘶……后脑勺都要被砸开了。

李明夷吃痛地睁开眼,半晌才从剧痛中找回神志。身下还垫着个马和,他试了试起身,马上被人用力勒住。

“李,李郎。”马和显然也痛得不轻,一贯机敏的口舌都颤抖起来,“你可不能……”

“我没有寻死。”

李明夷的一句话瞬间让马和宕机片刻。

他趁势从对方身上挪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指了指那根还紧紧捆住栅栏的腰带:“我系着安全带呢。”

“……”马和尴尬地眨了眨眼,“那万一栅栏也倒了……”

那他就会再死一次吧。

李明夷靠在塔墙上,抬眸看着眼前明朗的天空。

或许在刚才那一刻,他的确是存了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冒险想法。

可主动放弃生命绝不是他的作风。

“你说得对。”李明夷撑着地板起身,活动了一下险些被勒成两半的身体,向马和伸出手。

见他难得识趣一回,马和也不甚计较地忽略了方才的小小的尴尬,搭上那只手。

嘴里还不忘念叨:“那可不,不听道长言,吃亏在眼前;听了我的话,包你无病无忧到百岁。”

李明夷不置可否地摇头而笑,一把将他拉起来。

他扶着栏杆,凝神地眺望远方。

远处忽然起风。

风潮掠过汹涌的河波,吹动山野的树梢,拂去眼前丝丝薄雾。

“你说得对。”李明夷重复呢喃了一次——

不管命运有多坏,人应该有作为,活着就有希望。①

*

令人胸闷的热风中,眨眼便到九月。酷暑的余温尚未褪去,冰冷的消息已经从北面的郡县传来。

在九门险些丧命的史思明修养了两个月,便再度以狂烈的架势扫平了大部分河北,不日就要重新打通黄河两岸的战线。

关中的战况也不时被船夫带来。

相比于东山再起立下大功的史思明,反倒是安禄山本人亲自统领的主力大军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挠。

阻挠他们的不是别人。

正是关内的残兵和百姓。

迅速拿下国都长安后,早就自立为燕帝的安禄山本该成为事实上的天下之主,可迎接他的不是跪服和祈饶,而是一道道关上的门,一柄柄对峙的枪。

为表亲和,安禄山甚至厚待了兵败潼关的哥舒翰,让他亲笔书信劝说留在长安的部分将领。哥舒翰也的确像模像样地执行了,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清一色强硬的回绝。

局面发生了谁也预想不到的转折——

连新老两个皇帝都判断国都不保,一个往西、一个往南各自奔逃。可就在唾手可得的江山面前,在没有皇帝的国都中,强悍的燕兵却被层出不穷的人民斗争袭扰得头疼不已,只能暂且退出长安,驻扎在国都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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