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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仿佛将自己的身份往里藏了藏,又似乎暴露得更多。

直到对话已经结束了太久。他哑着嗓子轻声说,声音微不可闻:

“那我呢?”

*

到了夜晚,却忽然下了好大一场雨。

雷声震天,巨大的闪电迎空劈下,雪亮的光芒照亮了半块天空。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糟糕的兆头,白天方才祭过天地,晚上的气候却变成这样——一些地位低微的官员只好自认倒霉,快马加鞭地冒着雨回到京城。因为有失准备,连雨具也没备全。

像是位高权重的那几位,便不用走了,直接留在这行宫中过夜。

朝中的大人都决定留下,楚怀存也没打算在这种情况下不必要地忤逆,何况他也没有提前准备好雨具。行宫是先帝时期留下的,朱苑绿楼,住人的地方倒是足够,楚相单独占了一处宫室,连带着把梁客春和方先生也安置了。

至于季瑛,反而没有留下来招人嫌恶的必要。

他冒着雨被皇帝派回京城办事。

梁客春推开殿门进来,他的靴子和袍角都湿透了,手中收起的伞还在不断向下淌水。在进入宫室时,他有点不安地在门口反复踱步,生怕自己带进来的泥水弄脏了宫中的地毯。而在他这样局促的时候,方先生早就大摇大摆地踩了进去,从他身边走过。

梁客春一边想着这成何体统,一边叫住他。

却发现这老头笑眯眯地,鞋子上一点泥水也没沾上:“小梁探花,我可不像你,我带了套靴子的粗布,还刷了一层可以防水的漆。年纪大了总还有些好处了,比如这天象,我还是能早点知道,早做准备呀。”

梁客春愣愣地看着他得意,半天才犹豫着说:

“方先生,但是你没有告诉楚相。”

“这有什么好说的——”方先生颇不在意地说,一转头却正好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楚怀存。

楚怀存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楚相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生的一副冰雪般的容颜,于是这样笑起来也带有一种凛冽的味道。

方先生年纪大了,为老不尊被抓个正着,只好眨了眨眼睛装傻,仿佛咽下一块黄连般愁眉苦脸地说:“其实我最近看天象也不是很准……”

外面的雨如方先生所言,下的愈发大起来。从窗外甚至传来了树木被狂风拦腰折断的声音。一天之内气候竟有如此转变,也算是一件奇事。楚怀存望窗外的树林看了看,他位高权重,自己挑了偏僻的宫室待着,不想被人打扰。

窗外一片晦暗,屋檐的水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就像是一片透明的帘子。树林里什么也看不清。

突发事件中,最先被为难的总是地位低微的人。行宫本来没有住人的打算,此时却临时住下了朝中肱骨,赶来的侍者从库房中取来必备品,挨个冒雨送到,自己被淋得湿透,也要保证这些东西安然无恙。除了常规的热水和绢布,还要送美酒、水果、嘉肴……忙的脚不沾地。

楚相所在宫室的热水很快就被送到。宫人手脚麻利,迅速地收拾好了宫室,甚至还摆好了一整套茶具和酒局,带来了楚相在方才宴会中喝的最多的茶叶。

楚怀存这边的东西全都备齐,他们便上前禀报,行色匆匆地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虽然仓促,但整体效果还算令人满意。

恰好楚怀存的心腹都在,时辰又还早,楚相干脆将宫室改成了书房,开始和身边能够信任的知情人士商议要事。殿内被明亮的烛火点亮,所有东西都被烛火照的纤毫毕现,连影子也浓重了几分。

在这样的氛围中,谈论前朝的幽微秘事,倒也恰如其分。

“楚相说的是,”

梁客春在众幕僚面前说话,倒开始有种不卑不亢的沉稳气质了,“当今陛下若是得位不正,总该有新的缘由。陛下仍是东宫时,除了和平王曾有过争斗,此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威胁,照例而言,先帝除了传位于他,并无他选。”

私下揣度皇帝,在本朝是重罪。

在场的人寥寥无几,多半是从行军时就开始跟着楚相的,早就把脑袋和身家性命一并托付给楚怀存了,至于其他人,也都是楚相不忌讳的。他们自然懂得择良木而栖的道理,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在楚怀存的威势下,也并无什么特殊。

“或许当今陛下……”

说到大不韪话题时,还是有人停顿了一下,“被发现并非先帝血脉?”

“陛下是中宫皇后年少所出,怎么会有血脉之虞?先帝晚年和当今陛下关系不睦,或许在民间另有血脉所存,小心教养着,打算传位于新人?”

“我想平王也不算完全倒了。”梁客春认真听着,发表了一下他的意见,“他的生母王贵妃在先帝暮年时反而陪伴最多,若是先帝动了心思,也并非没有转圜的机会。”

方先生哼了一声:“平王那等不忠不孝残害手足之人,纵然皇帝有意,也难以服众,我看倒不是这样。”

“那依先生之意,如何?”

“当今陛下可是擅长用毒之人。”方先生见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才开口,“蛊毒要杀死一个什么人,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遇到懂行的,或许也会很快露陷。”

“毒?”有人疑问,“这当从何说起?”

方先生这才想起关于季瑛的情况,他们的楚相反而比其他事掖得更紧,毕竟牵扯到对立势力,连梁客春都一知半解。他探寻般看了一眼楚怀存,见对方只是将手指叩在桌上,并未置辞。他面前的茶案上,侍人过来添茶,滚烫的热气氤氲而上,挡住了他的脸。

“这个你们去问楚相,”方先生决定好了话术,“反正楚相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这话有点无赖,不过倒是很让人信服。

楚怀存平静地听着他们讨论,等着面前滚烫的茶水凉到可以入口。茶水仍旧是浅淡的翠绿色,倒映着他那只冰冷的眼睛,没有一点波澜。顺着方先生的话,他开始想季瑛的事。

其实,他尚且不能完全信任季瑛,才只让身边的方先生知道季瑛的具体情况,其次是绝对不可能背叛的暗卫。否则,他该怎么解释和季瑛的关系?

事到如今,两个人推推拉拉几个回合,却谁也不肯先露怯。但季瑛有破绽,镇北将军的事情也好,其他的弱点也罢,他从未提过,也从来没有用这些东西来对付他。

谁应该先服软?谁最终会先心软?

此时,季瑛大概已经抵达遥远的宫城。

外面的暴雨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他匆匆忙忙回京,路上一定狼狈不堪。暴风雨能够席卷山林,摧毁屋舍,楚怀存有一点隐约的心焦。他用拇指和中指摩挲着已经不那么滚烫的茶盏边缘,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叫做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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