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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听——”
他在钢琴前抬起双臂,高举的手指仿佛掌握者造物的秘法,只要挥下,便是一个新世界。
*
伊秋踉跄着拨开帷幕,倚在墙边,穿过人群,视线落在那个波恩少年身上。
他离得那么近,只要她走上前去,就能握住他的手;
他离得又那么远,中间隔着时间,害怕记忆变淡称为被忘却的存在。
伊秋静静看着贝多芬和莫扎特交谈。
那个人依旧不善言辞,依旧在陌生的场合会紧张……她很想像以前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镇定,却又不敢再迈开一步。
她像一刻石缝中的种子,他是外面璀璨的阳光。
她想破壳伸展枝叶离光近一些,却害怕贫瘠的土壤无法吃撑她破土的瞬间。
伊秋看着贝多芬重新回荡钢琴前。
她发现不需要她的鼓励或陪伴,这个少年已经自我调节完毕,开始适应他并不喜欢的环境。
心中喜忧参半。
为他的成熟喜,为他的成长忧。
乐声起。
宛若春雷。
贝多芬先是用有力的击键将莫扎特给出的主题重新复原了一遍。一个音符都没漏掉,却用他独有的性格做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或许这是一种反击,莫扎特在听过贝多芬演奏的巴赫后,多少有些轻慢,甚至邀他表演才艺亦是一种讥讽。那只波恩的狮子向来遇强则强,轻视与压力,只能让他更出彩。
果不其然,伊秋看见维也纳的大师一改散漫的态度,慢慢坐正,饶有兴味地小声暗叹着“调皮的孩子”。
春雷过后是骤雨,连绵沉重的乌云,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与黑暗。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乐音渐渐复苏。
它在酝酿,在积蓄,在搏斗……而后挣扎着,交锋着,向着云层盘旋而上。风暴越演越烈,雷声轰鸣,雨水拼命倾泻,仿佛要消耗尽大气中的水分。
一串清澈的琶音从键盘上掠过。音乐从新回归主题,却不再压抑沉痛。渐渐地,风歇雨停,阳光穿过云层,一束束光柱宛若神迹,安宁与祥和重回天地间。草叶被涤荡过尘埃,水珠滴坠成晶莹,生命的光辉仿佛在圣赞中变成一种痴醉……
伊秋的眼泪再一次肆意涌出。
莫扎特,这就是路德维希·贝多芬,你们的钢琴完全不一样——你的清澈灵动当世无双,而这个人琴声中的情感,却是无人可及。
沉醉在演奏中的贝多芬像是一座发光的圣像,在他的音乐世界里传播福音。
莫扎特再一次跳下椅子,他奔向室内的人群,把手置在唇边。
“嘿,注意这个年轻人,将来他会震惊世界!”
*
人群渐渐散去。
他们乐意见证莫扎特又多了个年轻有才的学生,却也知道今日的宴会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时间是属于大师和那个年轻人的,他们得让这俩人有些交心的空间——身为莫扎特的熟客,他们早已习惯大师的作风,自行离开总比被赶出去要好。
和一位位绅士小姐道别,令贝多芬有些兴奋与不自然。他向来疏于礼节,只能僵硬又生疏地回礼。
直到室内空了,他才稍稍松口气。
“伊秋,秋秋,快过来,这个孩子是不是很棒!”
莫扎特欣喜的呼唤声钻进贝多芬的耳朵,他正要回应大师,却被那个可在心里的名字扼住了发声。
他震惊着驻足,而后猛地转身抬头。莫扎特正拉着少女的手腕,欢欢喜喜地向他跑过来。
是她的身形。
是她的容颜。
是她的眼睛。
“沃尔夫冈……”
他听见她小声呢喃着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气息是许久不曾听闻的温润柔和。
是她的声音。
伊秋。
贝多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血液中的氧气逐渐稀薄。
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晕眩。虽然有预感维也纳可能会有一幕期待已久的重逢,但他从未想过实在这里。
哈,莫扎特,伊秋。
他盯着她腕间另一个人的手,眸中染上丝丝血红。
“伊秋秋,你听他的演奏,快说,和那个‘在你心里独一无二的声音’比,是不是更优秀?”
少女没有回答莫扎特兴致勃勃的追问,她那双含着水般的眼睛,只倒映着黑发青年的影子。
“路易斯……”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来自灵魂的震颤。贝多芬背在身后的手,指甲狠狠地戳着掌心,钝痛才能给他带来清明。
他想过很多次她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时候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一定会紧紧以拥抱回应她,不再让她逃开一分一厘。
今日,他只觉得那些期待的美好不愧是幻想,只有真实的遇见,才能知道真正的心情。
欣喜。
不忿。
安宁。
愤怒。
他分不清是什么阻拦了他亿万次相同的演练。
莫扎特在俩人见来回跳动视线,突然后知后觉:“嗯,‘路易斯’?伊秋,你和他认识啊?波恩……难不成你们不止认识?”
少女刚要说话,就被贝多芬不带情感的声音打断。
“不值一提的……‘过客’罢了。”
他嘲讽着自己。
再看到她震惊的眼神里流出那么一丝受伤时,钝痛的心里又多了一丝畅快和欢喜。
第35章 Op.35
·30·又远又近的距离
“过客”而已。
伊秋耳中顿时出现一阵尖利的鸣响。
这个刺耳的词汇深深扎紧她胸口, 好似一株无比贪婪植株的根,将她温热的血液和情感蛮横地夺取,令她如坠冰窖, 空洞失魂。
过客的意思是……所有的曾经都是过往云烟,交付的情感在分属两地时便慢慢消散?
是指, 你是过去, 而我的未来, 不必再有牵连?
伊秋不敢再细想,每一次在心头闪过的解读都令她狼狈不已。
她甚至不能再与越发成熟的少年对望,那双没有感情的灰眸,仿佛就是对猜想的宣判。
曾经贝多芬总说他不善言辞, 而今他只用一个词汇, 就能令一颗心进入凛冬。
是她的错。
伊秋紧抿嘴唇,裙侧在指尖烙下一团难以抚平的皱褶。
离开波恩的决定是她做的, 拒绝一个少年并不成熟的示爱也是她做的。
不论她是出于不愿让她俩的关系出现间隙的原因, 亦或是在道德上不愿让接受一份年轻的冲动——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应该在真正成年,分清爱情与依赖后,再去追寻一份无悔的情感……
伊秋知道, 就算她确信当时的举措是理智的, 她的小狮子还是受伤了。
不,他可能不再想和我扯上关系——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