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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的颜瑾,这几年间陆知行却顺风顺水,硕果累累,在物理学界的地位与影响力扶摇直上。

偶尔逢年过节,他会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家里,吃一顿饭,睡个觉,第二天天不亮就再次消失,陌生得像个过客,以至于年幼的陆霜对他的印象乏善可陈。

而在陆霜的记忆里,母亲则变得日渐沉默,愈发抑郁。

七八岁时,他刚上小学没两年,陆知行破天荒地在某一天突然回到家里。

他对大人之间的气氛缺少感知,只知道从那天开始,陆知行出现的频率比以往多。甚至那年暑假,他第一次和父亲单独出门,被带去游泳馆。

而后被陆知行踹下水。

出于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鲜明的恐惧与痛苦深深刻印在心里。被救上岸后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被颜瑾发觉异样,担心地问起来时,他才全盘告知。

年幼的陆霜并不明内情,他只知道当天晚上,父母之间爆发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争吵。

他们以为他已经睡着,实际当时住的筒子楼隔音很差,他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多年来你都没管过,你就跟以前一样,离他远一点不行吗?”崩溃的颜瑾却还记得压低声音,避免吵醒孩子。

陆知行一言不发,沉默地抽烟,一支接一支。

“他才多大,你就带他去成人泳池,还扔下水?你是人吗陆知行?要是没有救生员,你就眼睁睁看他淹死吗?”他的沉默在颜瑾眼里是另一种对抗,她不得不连连诘问。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回来……”声音逐渐低下去,变为绝望的呜咽。

在她泣不成声时,陆知行才熄灭烟头,开口说道:“上面已经取消对天体物理的扶持,终止寻找地外生命的计划,我们……不再被需要了。”

陆霜听不懂成年人的工作内容,只是目瞪口呆。因为对于将亲生儿子扔下水的行为,陆知行自始至终没有半句解释。

仿佛那是稀松平常的家常便饭。

他抛出的问题实在严峻,颜瑾的情绪也只得卡在半空:“你……”

之后的对话慢慢低沉下去,沉默的间隔愈发拉长,叹息越来越多。

陆霜只记得,他们不断提到“科研经费”、“收入”、“家用”这样的字眼。

第二天起床时,陆知行照常已经消失,颜瑾面色不佳,双眼红肿不堪,却仍不得不打起精神做饭。

“陆霜。”她在厨房喊。

“怎么了,妈妈?”陆霜放下暑假作业,跑到门口问。

颜瑾在腰间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从兜里摸出纸币:“帮我去巷口买瓶酱油。”

90年代,酱油才两块钱一瓶,而她像往常一样给五块钱。

陆霜抓在手里,欣喜地暗暗计划剩下钱的用途。

颜瑾别开目光,语气一顿,又交待道:“剩下的,你看看自己买点什么吃,不用急着回来。”

“有数嘞妈妈!”陆霜没有多想。

1995年的夏天,蝉噪树静,阳光明媚。年仅七岁的陆霜沉迷于小卖部的花花世界里,等他提着酱油和一肚子零食晃晃悠悠回到楼下时,却意外发现不合时宜的人群。

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令他大脑瞬间空白。

以幼小的身躯,不顾旁人的阻拦,他奋力挤到包围圈中央。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见到尸体。甚为讽刺的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在以后的人生里,他将会见到不计其数的尸体。

而在那个遥远的上午,他只看到被白布从头到脚蒙上的人体,布上沾着大片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

白布不够长,末端露出一双沾血的脚,一只鞋歪倒着,躺在脚边。

那是颜瑾的白色塑料凉鞋。

陆霜手里的酱油瓶猛地坠落地面,摔得稀碎。

暗棕色的酱油流得满地都是,像干涸的血迹,二者混在一起,再难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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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拥有身为高知的父母,但陆霜自小家境清贫。

直到初中前,他们都一直居住在狭小逼仄的筒子楼里,隔音很差,做饭时油烟弥漫,热闹无比。

情况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颜瑾去世后,陆知行是他唯一的亲人,不得不申请调回上海。

父子之间的交流极少。陆霜基本不跟他说话,而他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也基本是命令或通知。

1999年,陆霜上初中,某个周末回家,却发现大门紧锁,人去楼空。他找到公用电话打给陆知行,才得知已经搬家。

甚至忘记通知他。

学期结束后,同样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他直接被转学到外国语学校。

新家位于静安区,三百平大平层,窗外就是苏州河。而进入新学校后,陆霜也很快发现身边的同学家境出身非富即贵。陆知行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钱,他虽有疑问,但自然不愿意开口问。

年复一年,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

身为两位高知的孩子,陆霜虽然成绩还算优异,但在陆知行眼里根本不够看。他永远要求更多。

考上复旦的那天,陆知行一如既往地绷着脸,嘴角没有丝毫笑意。

不过上大学后,陆霜终于有时间查阅资料,又在杂物间找到颜瑾尘封多年的日记,渐渐想清楚母亲的死因。

她死于日复一日的重复家庭劳动,死于因突然降生的孩子而被迫终止的事业,也死于不堪重负的母职惩罚。陆知行工作变动而导致的家庭收入锐减,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母亲是个长期抑郁症患者,而年幼的他当时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出生不是期待和祝福,是惩罚与折磨。

可是如果有得选,他也宁愿自己没有出生。

矛盾终于在那一年母亲的忌日爆发。

陆霜在墓前等到天黑,陆知行也没有出现。直到半夜,风尘仆仆的陆知行才推开家门。

“你还回来干什么?”陆霜为数不多主动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最近在国外出差,今天才回来,”陆知行若无其事地换鞋,“你没吃饭?”

他全然不记得妻子的忌日。

“陆知行,你有没有人性?”陆霜冷笑,“今天什么日子?你现在连墓园都不去,算什么丈夫,什么爸爸?”

陆知行一怔,似乎才意识到。

“丈夫?爸爸?”他平静地说,“结婚是父母安排的相亲,孩子是你妈要生的,我从来没有选择过。”

陆霜气极反笑:“所以呢?是他们逼你领证,逼你上床?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责任?!”

彼时他刚成年不久,气火攻心下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地挑破被上一辈父母视为禁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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