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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

连梁雯雪也是今时今日才明白——

“那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商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后悔吗?”

鸿德帝半阖着眼目,语速沉而缓慢,“至亲骨肉,换来这十数年的安稳,它也不枉为一遭大应皇室。”

他不缺孩子。

优秀的皇子长成的都有两位,更莫说是这种尚未落地的胎儿。

“难怪。”

公主似笑非笑地闭了一会儿眼,视线朦胧地注视着堂上之人,“难怪你从不叫我商音。”

宇文焕深深地皱眉,商音不知道他现下的表情算不算得上叫作挣扎,沉默良久,才听他缓缓道:“是朕,对不起你。”

她眼角的泪水悄无声息地就随着这句话落了下来。

商音心想。

对不起又怎么样呢?

就算对不起也已经对不起了。

她这半生的蹉跎不会消失,她所养成的脾性亦不会回转。

死了的人白骨也成了灰,活着的人旧伤疤都成了新血肉。

所以这声轻飘飘的对不起,到底值几个钱?

而她根本无能为力。

“父皇……”

商音忽然在那头和着眼泪温婉地笑了一下。

鸿德帝静默地看她拢起袖袍,敛目躬身一拜,行着大礼庄重道:

“千秋万代。”

再抬头时,重华公主迅速地转过脸,背身朝后,那满头的珠翠摇曳叮当,富贵的盛装像永平城繁华的万家灯火。

她在天子的眼中逆光而去,纤细的双肩端得板正,背脊笔直得像柄翠竹,从头到脚都是铮铮傲骨。

这是他大应,最骄傲的公主。

商音两颊的水渍还没有干,迎着拂面料峭的风,脚步坚定得仿佛一去不返。

她如今回想起自己身后走过的路。

那在宫城里跌跌撞撞的岁月,在太监或宫女的指点下,讨好奉承,曲意逢迎的日子,以及怀揣着想要惩奸除恶,沉冤昭雪的企望,拼命生长至今的点点滴滴。

一切都宛如一个笑话。

包括她,乃至宇文姝,以及那蛰伏十年的大石子村秀才。

所有人都自以为撕开了阴霾得见苍天,自以为多年悲苦一朝澄清,却不想苍天本身,就是阴霾。

思及如此,她没有来的觉得毛骨悚然。

“商音。”

太子忽然从一旁跟出来,似乎从她进去时就已经在此处等候了。

商音神情恍惚地侧目。

宇文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语重心长道:“你年纪也不小,该懂事了。父皇身体不好,别总惹他生气。”

她猛然想起初六宫变时他的反应,后知后觉地问:“二哥,你早就知道?”

商音面向他,“他除掉了你亲生母亲一家,你都不怨恨吗?”

宇文显倒是神色如常,“皇上有他的考量,梁氏贪心不足,这些年势力日渐扩张,灭掉梁家是为了替我铺路,否则难保会重蹈凌太后的覆辙。”

她不理解,“可那是你的母亲,你的生母啊。”

太子的语气里不见波澜,他伸出食指,指向脚下,“你应该明白,在这里只有抛开了皇权时,才能谈血缘至亲。一旦沾上钱权,至亲也是仇敌。民间尚有亲兄弟明算账的说法,又何况你我。”

商音:“可是……”

“商音。”宇文显轻柔地打断她,“你也一样的。”

“在父皇‘重病’之际,你满心满眼想着的,不也只有隋策吗?其实潜意识中,你或许未必那么在意他。”

她张了张口,却哑然无词。

太子见状并不指责什么,反而颇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负手在后,一面留下忠告,一面错身而过。

“皇权说到底就是私欲。”

商音扶着沿途的栏杆脚步踯躅地往外而行。

她眸中仿佛失了焦距,彷徨失措地走下台阶。

宫苑门口守候的青年连忙迎上来,一瞧见隋策,商音二话没说,低头就朝他肩膀靠去。

他或多或少猜到了什么,除了回抱住她,只能无言以对。

归家的路上,商音几乎一声没吭,整个人魂不守舍。

隋西府内张罗饭食的隋日知和杨氏听下人说公主驸马到了,双双从后厨绕至前院。

“这……”

隋老爷看两人这状态已觉察出情况不对劲,“怎么回事啊?不是今天进宫去谢恩呢吗?”

隋策还未回答,商音好似骤然回神一般,叫了他一句:“爹。”

后者赶紧道:“诶。”

她说:“你叫我商音吧。”

隋日知给这没头没脑的话搅得摸不着头脑,正往隋策那儿看去,只见儿子隐晦地冲他使眼色。

老先生会意,试探性地开口:

“商音。”

重华公主自那以后就再未踏进宫门一步,一直到鸿德帝驾崩。

仁宗皇帝宇文焕死在庚寅宫变后的第三年。

太医诊断是过劳成疾,肺虚咳血,不治而亡。

这位历史上以仁孝著称的帝王在位共计二十余载,说起来不算短,但有一半岁月都在其母凌太后的把持下艰难度日。年轻时隐忍太多,是以心结积郁,却又不善发泄言表,最终离世也不过四十六七,可面相已似六旬老翁,约莫还是心思重的缘故。

而话说回鸿德二十三年的冬天。

第一场大雪降临京都永平城,满目鳞次的屋瓦上堆着皑皑白色。

微拂的北风吹过重华府张灯结彩的大门,在朱红的喜字上黏了一点稍纵即逝的雪沫。

黄昏时分的余晖照着宅院里草木上挂的彩绸,绫绵扎的红花流光夺目。

突然“轰”的一声响,噼里啪啦的炮仗爆得热闹又喜庆,府里那年纪尚小的丫鬟小厮只顾拍手叫好,惹得管事直招呼他们小点声。

正厅中,隋日知在上座伸长了脖子万般忐忑,两侧的年轻人早围在门边踮脚张望。

付临野眼尖,说了句“来了来了”,唬得方灵均和云思渺急忙撤进来,让开道路。

青石地砖的尽头,今秋正一脸喜色地搀着大红嫁衣的重华公主,边笑边朗声道:“我们殿下到了!”

她挑着眉梢得意,“今天比往日还漂亮呢。”

云姑姑则挎着一篮子果脯并铜钱碎金银等缀在其后,学着民间的习俗撒给院中的下人们讨个彩头。

“别就顾着抢,要说几句吉祥话的。”

有嘴甜的趁机献殷勤:“知道知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重得贵婿——”

“呸呸呸,要叫驸马,恭喜驸马!”

“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重华公主不愧是重华公主,自打不久前上头一席话复了他俩的婚,她左思右想觉着不痛快,认为是第一次成亲心不甘情不愿,才落得如此结局,非得再办一回,再拜一次堂,冲冲晦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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