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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休息时,康复师把玻璃调至透明,梁鹤深静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那格狭小的风景,从天空看到草地,看直挺的雪松,看规则的灌木,然后便看到了妹宝。
她粉色的小小的一团,蹲在泥土里。
秋日的阳光映在她身上,把那身精致刺绣映出了春日的活力,那枝头绽开的桃花,浮动于风中的花瓣,还有裙摆上欣欣向荣的青绿草地,以及翩跹的蝴蝶,把后花园那一方苍绿的景色都衬得朝气蓬勃了些。
萧晓洋得了梁鹤深的吩咐,已经把她想要的草莓苗和葡萄藤买了回来。
北方气候寒冷,萧晓洋还听取园丁建议,买了一捆薄膜,在妹宝拿小铲刨土时,他就忙着搭建简易温室。
一老一少两人忙得热火朝天,妹宝时而仰起头,望着萧晓洋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脸,萧晓洋一张慈祥可亲的老脸也浮现出暌违的轻松笑容。
只有梁鹤深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心:假如萧晓洋也喜欢种地,等妹宝离开后,他们这挥洒热汗打下的江山还铲吗?
正想着,妹宝毫无预兆地转眸,正巧与他眉目相对。
停留一瞬,她慌张地收回视线,低下头,敛去颊上轻松明媚的梨涡。
不开心了?年仅十八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藏得住心情,只是忙碌起来便顾不上太多。
妹宝擅闯按摩室,梁鹤深没有向她发脾气,他也不会向她发脾气,可两次冷声打断她的解释,已经算是发脾气了。
从害怕,到生气,再到厌恶,最后离开。这分明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向她展示自己无能、丑陋、可悲的一面,那他在自责、在担心、在逃避什么?
梁鹤深揉了揉鼻梁骨。
“到时间了,继续吧。”康复师站起身,走去调整玻璃模式。
“不用关。”梁鹤深叫住他,训练期间不允许穿长裤,要露出假肢方便康复师观察并记录数值,及时调控程序以及修正他的走路姿势,所以两条假肢现在都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
康复师收回手,他见惯了梁鹤深这样的人,比他情况好的有,比他情况差的也有。
其实,梁鹤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如今医疗技术、智能科技五花八门,他那双腿价值百万,还有伴随高昂的维护成本,是多少平民百姓不敢奢想的。
如果磨合得好,他以后能跑能跳,能爬山,甚至还能攀援……和正常人不会差多少。
可他失去的哪里是一双腿?
第6章
松开手杖
梁鹤深重新投入训练,他每天都要先做基础的体能训练,防止因双侧不同位截肢、身体失去平衡导致的骨盆倾斜、脊柱侧弯等后遗症,然后才开始与智能仿生假肢磨合,练平衡、站立、走路、上下坡,屈膝、上下梯等等。
他真正装配上假肢的时间还不到一周,又是这种伤残程度,虽然高等级的智能假肢可以为他提供不少辅助,但他的情况又不同于单侧截肢,或者双侧同位截肢的人,两条腿承载的身体重量不同,压力不同,他天然失去平衡性,所以训练也会有一定难度。
训练单调、枯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梁鹤深步伐迟缓,稍显僵硬,还需要靠手杖维持平衡,曾经跑马拉松都能拿个奖牌的人,现在走几步就能浸出一身汗。
转身,在重复不知道第多少圈时,梁鹤深抬起眼皮看向窗外,再一次看见了妹宝。
那块小菜园已搭建了一大半,萧晓洋不知去向。
妹宝站在阳光下,灌木遮住了她的一双腿,她的双臂下垂,但不是自然而然的动作,而是一种异常紧绷的姿势,梁鹤深仿佛能穿透那重叠葱郁的灌木丛,看见她紧紧攥起的拳头。
那双恬静的秀眉微蹙着,她的眼神里有纠结犹豫的成分,有难以置信的成分,也有一些微妙的难过和紧张。
但没有躲闪。
妹宝凝望着梁鹤深,就像望着一尊淹没于狂风暴雨中的,恢弘雄伟却被风化腐蚀、被暴雨打湿的雕塑。
许久。康复师看着那道决然挺直的脊背,以为他在休息调整。
然而下一秒,梁鹤深松开了手杖,他站稳了,然后抬起腿。
一步、两步……
康复师微讶,好在他眼疾手快,在梁鹤深往下倾斜时,及时揽住了那截腰腹。
“说过多少次了,别着急!你到底在急什么?你这才练几天!”康复师大怒,更刺耳难听的话他还没有说。
不管梁鹤深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已经不是健全人了,平常年轻人摔一跤不轻不重,翻个身就能爬起来,可对他而言,能不能爬起来是一回事,二次伤害又是另一回事。
康复师把他扶稳。
梁鹤深重新握紧了手杖,再一抬眸,妹宝依然站在原地。
她蹙起的秀眉已经舒展,如今有种潭底清泉的静谧,那双灵动乖巧的眼睛里,有莹润涟漪在浮动,她眼底飘着细弱的红晕,就像是被绯红双颊染上去的一样,有种惹人羞愧的可怜之感。
梁鹤深喉中一哽,冷漠转身,给她留下一道淡薄的背影。
他给她看他的无能和可悲,想让她知难而退,殊不知妹宝看到的是他的骄傲,是他的光芒。
萧晓洋看见梁鹤深开始复健,却没有调整落地窗时,便理解了其中用意,他劝妹宝离开,妹宝拒绝了。
他愿意给她看,她就愿意看。
谈不上敢与不敢,若是不敢,她根本就不会千里迢迢从巧梨沟到北城来。
但梁鹤深真正在她眼前倾斜倒塌时,妹宝仍然为之一颤,和卫生间里痛苦挣扎的颤抖身躯不同,这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妹宝离开小菜园,回到房间,她找出自己给梁鹤深准备的礼物,摸着手帕上那只展翅腾飞的仙鹤,随即敲开了复健室的门。
梁鹤深坐在轮椅上,眼望窗外。
外面已经没有让他在意的风景了,他的表情出奇平和,因为复健,他面色潮红如枫叶铺就的秋色,一只手臂落在轮椅把手上,一只手端着骨瓷杯喝水。
那截脖颈微微上仰,浮出一座氲着湿意的险峻山峰。
“世叔。”妹宝的声音忽然在耳后响起。
可能人过于纤瘦,步履也会轻盈无声,梁鹤深转眸,先看向地面。
“什么事?”
妹宝眨了下眼睛,向前一步,她离梁鹤深咫尺之距,稍抬手,一方柔软细腻的真丝手帕便轻落在了那抹溢满细汗的额头上。
梁鹤深瞳孔一震,为之讶异。
妹宝收回手,抿抿唇,又将帕子递出:“世叔用过了,所以只能收下。”
是强硬的用词和语气,但从这张粉润樱唇里说出来,只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柔软和乖巧。
梁鹤深接过手帕,上面留有妹宝手心的温度,还泛动着质感柔和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