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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菜叶和粪便,无处落脚。
石磨旁的枯井边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颜色灰败的棉袄和棉裤,一双鞋更是破烂,是那种农村老妇喜欢穿的毛线棉鞋,她长发凌乱、枯槁,松散着遮去半边脸,左手提着一包婴孩衣物,右手边立着一柄镰刀,手掌虚握其上。
她抬起眼睛,一只遮在发帘下,一只暗淡无光,干裂的半边嘴唇拉直,上面翻着死皮,溢着血丝,饶是如此,这干枯颓靡的半张脸仍然算得上漂亮。
四目相对,女人呆滞的眼神猛烈一颤,继而弯唇一笑,声音沙哑:“阮妹宝,好久不见,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女人抬眼打量四周,好像才发现自己置身于陌生环境,恍然大悟说:“哦对,这是苏老师的家!竟然破败如此,竟然和我一样啊!”
冷冽的寒风带着这句话拂过耳畔时,潮湿的粪便味道亦凶猛来袭,妹宝本能地蹙了下眉。
——绝不是因为看见了女人藏在发帘下的脸。
但两人同时惊慌失措,尤其那个女人,她捂着脸颊骤然起身,与此同时,她身后的枯井里,传来一声喑哑撕裂的啼哭。
妹宝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顾不上害怕,惊呼着跑过去:“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没能唤醒女人的理智和母爱,反而惹她暴怒癫狂,她嘴唇大咧,提起镰刀,在一声大喝下,割裂寒风劈过来。
妹宝慌着躲,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婴儿衣物散落一地,女人一瘸一拐、步步紧逼:“凭什么你还能光鲜亮丽!凭什么你还能安然无恙?”
这种情况,妹宝根本没机会解释什么,女人也不需要听她的解释。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妹宝盯着她,又分出注意力去看她身后的枯井:“童月,你清醒一点!你往井里丢了什么?是——”
女人怒嚎着打断她:“凭什么我伤的是脸,你伤的是背?”话落,又一镰刀带着寒光和泥的土腥味挥下。
妹宝连连后退,手掌碰到石子,就摸起来砸过去。
女人不屑躲藏,甚至被石子砸中额头,还疯狂大笑。
满院鸡飞。
与此同时,枯井里响起一阵嚎啕大哭,似是濒死的小生命感知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拼了全力想要抓住。
仍谁听见那般撕心裂肺的哭泣都无法无动于衷,女人神色一凝,仓促回头,
癫狂情绪似有缓和,亦有迟疑。
妹宝立刻站起,试图抢走她手里的利器,只是这种事对妹宝而言实在太难了,她甚至不知该从何下手。
只是一刹的颤抖犹豫,女人转眸死死盯住妹宝,那半张脸阴森如从炼狱里攀爬而出的恶鬼,灰败嘴缝里溢出凄厉的呜咽,目眦欲裂,像极枯萎的玫瑰花瓣,指腹一碾,便能碎成齑粉随风散去。
是眼泪流尽的征兆。
某个瞬间,妹宝想听从宿命的摆布。
是啊,凭什么她还能光鲜亮丽?凭什么她还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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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当年的纵火案,还有谁耿耿于怀?
逝者已逝,只能缅怀祭奠,伤者得到保险赔偿已是一笔巨款,再加上阮家私下贴补,早已鸣金收兵销声匿迹,然而还有两位,精神土崩瓦解,躯壳残缺腐败,落得个生不如死的悲惨下场。
男生在纵火案发生的第二年,跳楼自杀,未遂,但摔得个重度伤残,纵火犯已经判了死刑,这件事还能怨谁?他的父母把他的惨烈归咎于学校,归咎于阮家,归咎于妹宝,还在网络上大肆传播流言蜚语,利用残疾儿子卖惨搏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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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舆论如何煽风,最终这把火尽数烧向了妹宝,大概是因为她太无辜,太纯粹,太好拿捏了,甚至有不明真相的“侠义之士”前来声讨。
很乱。
那时候,阮家的财务状况也差,绣娘出走搞直播当网红,蜀绣手艺无人传承,纺织厂几度濒临破产,这场风波,阮家废了很大功夫才平息。
很少有人能从网暴下全身而退,哪怕是当年受尽宠爱、自信满满的妹宝。
她原本坚信苏鸣之死非己之过,并未引咎自责,后来,这个信念逐渐崩塌——苏鸣至死未得好名,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妹宝从此幽居山野,也不再轻易接触网络。
另一位,童月,她其实一直很安静,妹宝只在事故发生最初,听人说过她的伤势,很简单的一句话——没了半边脸。
没了半边脸是什么意思?妹宝试图想象她的模样,终无所获。
后来,又听说她早早嫁了人,妹宝天真地以为她过得很好。
直到此时此刻——
耳边婴泣持续,宛若一场凄厉的哀曲。
可是,童月仿佛再也听不见哭声,她听见的是自己人生的悲哀与荒唐,通红的眼睛犹如烧红的烙铁,在那半边恐怖疤痕上再次烙下无处伸冤的苦难。
她缓缓抬起镰刀,在无言的恸哭中挥斩而来。
许是寒风凌冽乱了心智,许是直面逃避均不由人,无论身死亦或心死,死了就是死了,但罪责殃及不了无辜的生命,一个、两个、三个……够了!
妹宝避开镰刀扑过去,用力把她掀翻在地,再去抢镰刀。
看似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后,妹宝才发现,童月远比她看到的样子更憔悴虚弱、骨瘦伶仃。
不知是当年烧伤留下的疤痕挛缩,还是她在这漫长六年里受尽了苦楚,童月竟有半边身躯近乎瘫痪,能走、能用,但宛若朽坏的机器,僵硬、扭曲。
镰刀被抢走,妹宝顺手把它扔到小院的坡下,童月趴在地上,被她压制得动弹不得。
枯井里,婴泣声越来越干哑、渺茫,妹宝挣脱开那双肮脏泥泞的枯手,站起身,循声而去。
漆黑井底,赤裸的婴儿成了唯一一抹白,他在淤泥中抵死挣扎,哭皱的小脸上满是泪花,他每撕声嚎哭一次,妹宝的心就揪紧一分。
枯井上的设备已经损坏,妹宝不知道怎么救他,她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拉起麻绳捆绑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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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李银泽笑盈盈地从村民家中走出,手里还握着一只烤红薯,太烫了,他从左手扔到右手,又马上扔回左手,再一抬眼,便碰上了并肩而来的阮福宝和阮多宝。
三人眼神交汇,一起往停车处走去。
妹宝已不在车上。
阮多宝遮风点烟,抬睫后四处张望,随即看见苏家坡上一条雪白虚影,锋利眉棱皱了皱:“妹宝在干嘛呢?”
阮福宝嗓音嘹亮,朝她喊了一声。
回音从天际传来,三人没犹豫,径直往那边走去。
“怎么感觉……有点怪啊?坡下那人是干嘛的?”阮多宝加快脚步,灰白烟雾飞扑在脸庞,将锐利目光虚掩住。
童月已从坡下捡起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