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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北方——他没曾想过,南方也会下这样铺天盖地的雪。

目的地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一片自建房区,周时也抬腿跨过污水结成的冰面,伸手要扶林喻之,林喻之却已经踩着脏雪下了车。

“看路,地上滑。”周时也低声嘱咐一声,转身走进迷宫似的巷道。

这里到处都是违法扩建,令这些小路变得更加逼仄。二人最后停在一间有些年头的平房前。周时也把钥匙捅进锁眼,一边开锁,一边抖了抖铁门。生锈的门锁终于有所松动,他用肩膀抵着门板用力一撞,裹着陈旧霉味的灰尘从开启的门缝中扑面而来。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给林喻之拍掉围巾上落上的薄雪,又把围巾往上扯了一点,“我进去收拾一下。”

林喻之点点头,目光掠过墙根那一摞蜂窝煤,还有那个边缘掉漆的搪瓷痰盂。痰盂里面结着黄褐色的冰,冰面上还冻着半截烟头。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家虽然经历过一场沉重变故,但直至今日,林牧为的人脉和余荫仍在,和周时也相比,他可能根本没有过过真正的苦日子。

可是,周勇当年明明拿到了赔偿款。

“你是和小也一路回来的朋友?”

林喻之闻言回头,看到一位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的妇人。她打量了几眼林喻之的衣着,又嫌弃地在雪地里蹭了蹭鞋底的泥水:“哎哟,嫩个多年过克了,这点咋个还是又脏又乱呢。”

她不像是住在这附近的住户,林喻之礼貌地向她解释:“我是他同事。”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那妇人,“他家一直住在这里?”

“他家?”那妇人摇摇头,大约是担心林喻之听不懂,又换回了普通话,“他爹老早就没住这里啦,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又压低声音凑近,“不过我听说,那新房小也一次都没去过。这个娃儿,犟得很。”

林喻之这下明白了。

也是。那些钱沾着罗韵兰的血,周时也怎么可能走进用那种钱买下来的房子里。

那妇人又低声絮叨了几句天气,周时也突然探出身,朝他们各看了一眼,招呼道:“李婶,屋里头坐,外头冷。”

被称作李婶的妇人寒暄着进了屋。林喻之跟在二人身后,发现屋里比屋外还要阴冷,寒气穿透衣料,直往骨头缝里钻。这套房子的采光和通风都很糟糕,进门是一条狭窄的过道,一左一右各有一间房,再往前则是一间巴掌大的厨房。林喻之没看到卫生间。不知道是不是杂物堆积太多的缘故,他感觉这里还不如岳城那套一室一厅的客厅大。

周时也将他安顿在稍小的那间房里,自己去对面招呼李婶。林喻之环视一周,这房间虽然光线昏暗,却被人收拾得很整洁。窗边的木桌上摞着几本初中课本和练习册,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挤在书桌与墙之间,斑驳起皮的墙面上贴了许多张已经褪色卷边的奖状。

这些奖状倒很符合林喻之对周时也房间的想象。

他逐张看过去,最后一张是初中一年级的数学竞赛一等奖,再往后就没有了。

初中一年级。林喻之怔怔地望着那些奖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奖状是罗韵兰贴上去的。

在这个房间里生活过的男孩长大了,可这个房间的时间却永远停在了罗韵兰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那张明显容不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单人床。

母亲过世后,不但没有人会在这面墙上为上进的少年贴上新的奖状,也不再有人惦记着给处在青春期的男孩换一张适合他身高的新床。

他离开床边,拉开衣柜,在里面只看到了几件洗得发旧的衣服,都是学生穿的基础款式。

还有几套颇有年代感的校服和运动服。

林喻之想起第一次在财务室门口见到周时也的那天,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厂服,身姿却挺拔得像株白杨。虽然没见过十几岁的周时也,但林喻之能够想象,即使身穿这种款式过时的运动服,他一定也……

指尖在触摸到运动服衣袖的瞬间突然顿住,林喻之盯着那套运动服看了半晌,将它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第57章

周时也心不在焉地应着李婶的话,目光却总往对面那间房间飘。他带林喻之回来,是不想再对他有所保留,可真正踏入这道房门,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意——这道房门封锁着自己最不愿示人的过往,还有最不愿被人窥探的真实。

“哎,咋个忘记掉了,我还带了这个来。”李婶突然拍了下怀中的布包,掏出一张老照片,塞到了周时也手里,“我儿还跟我讲,等得闲跟你见一面。”

照片是学校在一次课外实践活动中给学生们拍的,少男少女们挤在镜头前傻笑,唯有最边上的一人冷着一张脸,夕阳给那张试图避开镜头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张脸青涩到令周时也感到陌生。

他尚在出神,照片突然被人从一旁抽走,锋利的边缘在虎口划出一道血痕。

他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林喻之失焦的双瞳。

*

日落。

沙滩。

冷淡的少年。

还有那只白色纸船。

林喻之用拇指碾过泛黄的照片,那些被时光模糊过的细节突然清晰——

啊,明明从看到周时也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

那个人,长大以后应该就是周时也这个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

周时也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那一年,周时也应该还在邬州读书,那一天……

林喻之从照片上的少年看向坐在塑料矮凳上的男人,转动的齿轮在脑海中发出嵌合的轻响。他还记得,那一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放学后他直接去了工厂。可林牧为似乎非常忙,甚至没容他把话说完,就把他从厂子里赶了出去。

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回忆那一天。他在海滩上见到那个男生的时间,与罗韵兰跳楼的时间几乎重合。

他看着周时也,只问了两个字:“是你?”

周时也没有回答。

但他明白,不解释就是周时也的回答。

他把照片还给周时也,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忙吧。我出去抽根烟。”

*

林喻之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但给周时也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我先回去了。”周时也当天下午回到酒店,才发现林喻之口中的“回去”不是回酒店——他独自一人回了岳城。

航班因恶劣天气而批量取消,周时也在春运的人潮中抢到了一张无座票。火车摇晃着穿过隧道,他望着漆黑车窗上映出的自己,想起了四年前。四年前也是这趟车。那时他举着碎了屏的手机,将林喻之的帆船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松弛。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终点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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