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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过头的衣服,高定也好皮衣也好,大概都源自于他的自信,在他的自信中,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占很大一部分。我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和他对好看的定义不一样,但我能肯定,在我眼里的他,比他眼中的自己还要好看。

然后我就发现了,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

我抱着番茄篮子走在他后面,他递给我一只长相标准的红番茄,我接过,动作迟缓地放进篮子里。

“在想什么事情?”

胶鞋踩在田埂上,发出闷声。我没回答他,抓起一个番茄就咬下去。

完全没有外表看起来甜,还很酸,但我嚼了两下,咽下去,又咬一口。反正我的心思也不在番茄上。

刚刚沈明转身的时候,我灵光一闪,有了话要说:

“我长个了。”

“嗯?你这个年纪长个很正常。”

沈明不觉得我的话题出现得莫名其妙,自顾自往前走,又摘给我几只番茄。

我发现他根本不会摘,看不出酸甜,他只是在挑长得好看的。

温室大棚里又热又闷,我只说了一句话,呼吸就有点快。

“我还能长呢。”我说,沈明还是不在意,只当闲话家常。

“你当心点,早晚我会比你高。”

“我当心什么?”

沈明终于在意我的话了,他转过身,看着我,其实我只是觉得他好看,想看他,无意自己找了什么样的借口。

但我确实高了点。我妈回国我们去接机那天,我跟他并排,穿着高跟,他还是比我高半个头。虽然现在我俩的身高差和那时相似,但我没穿高跟。

任皎净身高接近一米九,我妈一米七三,按照基因来说,我也不会矮的,我只是发育比同龄人慢,长身高的黄金期大概在大学。

“当心以后我比你高,我把杯子放在你够不着的地方。”

沈明若有所思,半晌后,他转过身去笑了。他不藏着掖着,笑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看不起我。我不跟他争辩,往篮子里捞了个番茄接着吃。

等着吧。

等我把番茄啃完了,他就别想做冰糖番茄了。

下午的时候,黄沛来了一趟。他依旧挂着那副过分热情的笑脸,烤瓷牙亮得晃眼。他带来了两只走地鸡,并主动请缨,亲自下厨,要让好兄弟尝尝自己的手艺。

沈明依旧板着张脸,看样子很不待见他。我觉得他俩大概有什么过节,抱着那袋零食,没开封。等他俩吵起来了我还能把送的礼还回去。

“人情世故。”

沈明看着黄沛直奔厨房的身影,默默叹气。

我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之前见过的那只三花猫。

“他是不是欠了你什么?”

人际关系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人示好。黄沛的过分热情让我起疑。

“愧疚吧。”沈明说。他走过来,我伸手把三花抱给他,怎料三花喵呜一声,从我怀里跑走了。

小动物总是通灵性的,它感觉得出来沈明心情不好。

沈明的负面情绪只是一瞬间的,他跟我坐到同一个秋千上,向我解释:

“以前我家落魄的时候,他从来没提供过帮助。直到现在,他也看不起我妈和我弟,他只是奉承我罢了。”

沈明想,如果他还是那个住毛坯房啃米糠饼的孩子,如果他还躲在谷仓里一边看书一边听野犬乱吠,他们碾过他就像碾过一根稻草,踢开他就像踢开一颗石子。

月村是这样一个地方,你过得好的时候,看到的是山清水秀,人情和美,你过得不好的时候,看到的是穷山恶水,性本凉薄。

可外人的万般欺辱,都不如至亲的轻轻一句。

他出生的家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只是那时我不明白。

人总是复杂的。黄沛趋炎附势、踩低捧高不过是月村村民整体的劣根性,他从不觉得自己少时欺侮沈家母子,对着沈母喊寡妇,对着沈家兄弟喊孤儿,错在了哪里。他正是因为对过去的毫无反省与从不愧疚,才能在沈明事业有成的今天,以老朋友的身份送来关怀。他本没脸来,可是跟他这样的人谈尊严,他又是听不懂的。

但黄沛却并非没有身为人的感情,不然也不会在多年后仍把沈明少时借给他的读本放在车里。

我在想,像任洁那样的坏种和任皎那样的烂人毕竟是极少数的,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有着善恶两面,又可爱又可恨,这才是人格的常态。

“只有变得厉害,才能过得幸福。”沈明跟我讲,他语意模糊,还是跟哄小孩子一样。他对我笑,我总觉得他要骗我。

三花绕着我脚转了几圈,蹭蹭我的裤管,我又把它抱起来。

但我也没有很厉害。我想。但我过得很好。

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能获得母亲的爱,孩子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根本谈不上厉害。但当孩子很幸福。

我忽然想问沈明:

“如果一个人不厉害,但他过得很幸福。你会嫉妒吗?”

我知道沈明,他从一个贫困的乡村出来,靠自己的努力赚出了一片天地。

可他竭尽全力走到的地方,不过是我的身边。

如果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座梯子上,他跑了几百级、几千级的台阶才跑上的顶峰,不过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我一步未动,我生来就在那里。

“我会。”

沈明坦然承认了。

“那你会嫉妒我吗?”

我皱着眉,转过头去看他,我们四目相对,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一瞬间的错愕。

风吹过林稍,落叶沙沙响动。三花无声地打了个哈气。天上的云彩被风吹动着偏向了东方,太阳露了出来。

是个令人舒心的好日子。

沈明坐领居的顺风车,赶末班的火车出来转地铁,再坐公交,终于到财经大学报道。那天天高云淡,微风轻拂,他想,那是个令人舒心的好日子。

那个时候他还叫沈信华。

老天设了盘棋局,给了他一个稀烂的开局。没有运气,不信神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的善意竟然变得如此渺小,所有的外力都变得微不足道,因为有一股强烈的情感支配了他——他想,他完全是靠着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我们这群人坐吃山空,而他终究会出人头地。

所以,他嫉妒我吗?

黄沛从厨房跑出来,远远地问我们菜里能不能加辣。

“任怀月。”

沈明看着我,而我也看着他。我发现我已经不在乎他怎么回答我了,因为我又在琢磨他那张脸了。

“我想到我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作品。”

“什么?”

但他那时候没有告诉我。后来也没有。但很久之后,我自己也读了茨威格写的文章,他写: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但沈明的眼神告诉我,他不忍心说。

“有很多人都会嫉妒你。但你还是会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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