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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谢翎骤然抬头,小厮转身一见,吓了一跳,匆忙要行礼:“陛、陛下!”
沈辞秋轻声:“你们都下去。”
侯府侍从和跟着沈辞秋来的宫人都忙不迭退下,沈辞秋在谢翎的注视中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坐下,端起了药碗。
隔着瓷碗,药液的温度适中,沈辞秋舀起一勺,递到谢翎唇边。
谢翎没有张口,他就这么一瞬不瞬瞧着沈辞秋。
……瘦了,他想,拿着汤匙的手又细又弱,沈辞秋身上剩的力气,怕是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隔着一碗药,银冠素衫清瘦隽影的沈辞秋和狼狈无力的谢翎就这么静静对望。
沈辞秋没有收回手,在他那本也没多少劲的手撑不住颤抖以前,谢翎慢慢张口,含住了汤匙。
二人无言,一个慢慢喂,一个慢慢喝,就这么把一碗药喂完了。
沈辞秋放下瓷碗,易碎的瓷器在木盘上敲响,好半晌,屋中也没有一句话。
直到沈辞秋从袖中拿出一本书。
谢翎看到那本书,闭了闭眼。
“我去书阁几回,记得清楚,原本没有这本。”沈辞秋不疾不徐,“但昨天它突然出现了。”
私下只有两人时,沈辞秋不在谢翎面前称“朕”。
“依书上记载,我俩应当都中了一种咒,我推算出了位置,属下回报,那里确实有画着看不懂的图,应该称为阵?”
沈辞秋翻开书页,没有看谢翎,边翻,边说着书上的内容:“要解开,得用活人的命祭祀。”
谢翎发着烧,一碗药下去,嗓子依旧又疼又哑:“我猜,你应该让人在那里斩了死囚,试过了?”
沈辞秋点头。
判了斩立决的死囚,只是改了个行刑位置,不算滥杀无辜,谢翎目光一点点描摹着沈辞秋清瘦的身影,像是要把什么难得的时光与影子刻在眼里。
“但是咒没解。”谢翎说。
沈辞秋阖上书,看向窗外,院中花正好,但今日阴云密布,似乎有雨将落未落,因此把花也染上层层郁色,压弯了枝头。
沈辞秋看着一朵不堪重负的花晃了晃,在花瓣落地声里说:“我偶尔想,这里的所有或许都不是真的。”
花落无声,但天边似乎滚过惊雷,远远炸响。
谢翎表情没动。
“我寻了些线索,如今终于可以确定了。”沈辞秋转过头来,琉璃色的眸子安安静静看着谢翎,“只有我们是真的。”
天地皆为虚假,万物都是泡影,偌大一个世界,唯独他和谢翎,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死囚的命解不了咒,因为他根本不算活人啊。
解开咒语之后会是什么,会是继续在这个世界里活着,还是破开天地,去到别的地方?
沈辞秋不知道。
但他们都知道一点,沈辞秋和谢翎必须有个人用命去试着解咒,如果什么也不做,毒发和烧只要再折腾几回,他俩只能等死。
谢翎想,这大约就是最后的考核了。
又想,沈辞秋果然聪明,到底还是发现了更多的不对,从简单的癔症到怀疑起世界的真实性。
沈辞秋把书放到了一边:“这本书有被翻动的痕迹。”
谢翎往背后的软枕上一靠,笑了:“是我。”
他承认。
“它被我发现,而我俩还没中什么稀奇古怪的咒,但里面记载的东西,你看了,咳,就会更加知道这个世界的不对,所以,我把它藏了起来,咳咳!”
谢翎嗓子疼,每个字出来时都如针扎,他说得很慢,说到后面,偏头咳了两声,而后深深吸气,把喉头的疼和血腥味都强硬地咽了下去。
“我本以为至少可以等到我们七老八十……结果咒来了,书也自己出现在你面前。”谢翎又咽了咽嗓子,不知是不是太疼了,眼里泛起血丝,却对着沈辞秋笑,“好烦啊……多给我们几年能怎样?”
那双总盛着光的琥珀色眼眸里很是黯淡,天边黑压压的阴云仿佛尽数笼了过来,沈辞秋看着他,身上的毒开始发作,他手指发颤,但死死在袖袍底下攥紧,想掩盖下去。
谢翎比他更先发现真相,沈辞秋明白了这一点,
沈辞秋同时更无比清晰意识道:哪怕此地黄粱一梦,谢翎也不想太早醒来。
沈辞秋的圆润的指甲狠狠掐进了自己掌心里,颤得厉害。
……这毒好疼,疼得钻心。
他们不解咒只有等死一条路,去解咒,可万一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去,再也回不来呢?
他们要拿谁的命去赌?
沈辞秋瘦削的肩好似一点力气也没了,心口也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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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翎知道所有都是假的,他倒不怕拿命去用,只是舍不得这段时光,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路可退,也只能往前走了。
他猜沈辞秋肯定还在艰难抉择用谁的命,这是对沈辞秋的考验,谢翎张口:“我——”
“谢翎。”
沈辞秋轻轻吸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沈辞秋睫羽轻颤,抬起眼眸,向来平静的眸子里碎了些谢翎先前从没见过的细光,他将袖袍攥成一团,轻声道:“我们同去,如何?”
谢翎愣神中,双眼慢慢睁大了。
同去,他知道沈辞秋这里的同去不仅是指两人一起去阵法所在地,更是说,他们一起祭祀,不用选一个人,而是把他俩的命都压上去。
决绝果敢,毫无保留。
谢翎愕然怔愣半晌,须臾后,没什么劲儿的他竟大笑出声。
那声音畅快,连中间被迫的咳嗽也打不断他的笑音,谢翎边笑边咳,上气不接下气,嗓子经过这番折腾,痛得要死,但他琥珀色的眸子一点点亮了。
亮成了沈辞秋最习惯,也最爱看到的样子。
毒素发作的剧痛好像都因他眼中的神采一点点退下了。
谢翎眼中亮着病容都盖不住的光,他道:“好!”
最后一程,何妨同去!
谢翎立刻让人给他备衣,下床时沈辞秋本想扶他一把,但谢翎缓了缓,摆摆手自己站起来:“每次喝了药还是能恢复点力气。”
他也不要人侍奉,自己把衣服穿了,从屏风后出来。
谢翎穿了一身盛装,以金冠束了马尾,赤金武袖,腰系革带,长腿踩了双踏云靴,连病容都被锦绣衣裳给压了下去。
不像去赴死,倒像去赴一场盛大的约。
他腰间那块玉佩,是沈辞秋去年赏给他的,把把玩得很温润,今日也戴上了。
沈辞秋目光从那块鸣凤玉佩上移开,若不是谢翎的唇色,简直看不出他在病中了,他挑了把扇子,朝沈辞秋笑:“好看吗?”
沈辞秋目光清润:“好看。”
两人从容出了侯府,踏上马车,周身竟都是松快,仿佛去郊游踏青。
马车上,沈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