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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这些年被气狠了,倒也不至于勃然大怒,却还是皱起眉头说:“你这逆子——”
“嗤,谁是你儿子。”霍显风轻云淡地说:“兔死狗烹,我劝你,在萧家倒台之前赶紧把兵权上交了,收拾收拾离开京都,拿着祖宗留下的钱财安身立命,左右你那倒霉的小儿子也没法继承你的衣钵了,别到时候又死一个,连个传承香火的都没有。”
“你——你这——”
“逆子,听见了。”
霍显顺嘴接了他的话,在宣平侯快要被他气晕之前,蹬上马,长鞭一扬,没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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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撑着伞从小巷出来,没有乘车,兀自往大街上走去。她垂头看着鞋面上沾染的尘泥,像是在走神,方才在楼盼春面前镇定自若,实则神思都被震出九霄云外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霍显与好人划上等号。
于姬玉落而言,好人这两个字太刺耳了,刺耳得甚至有些滑稽。
她曾在城门上见过许太傅的潦倒之境,许鹤自然算得上忠义清白之士,可她从不对这些人生出敬畏惋惜之情,她只觉得蠢,太蠢了。
这世道,做恶人才能活得更长久。
姬玉落漫无目的走着,直到雨渐渐大了,矮小的房屋逐渐高大起来,身边行走的路人也从钗荆裙布变成绫罗绸缎,她才发觉自己竟走到顺天府前衙来了,再往前就是皇宫了。
旁边是个茶馆,小二招呼着,姬玉落便收伞进去。
二楼有个露台,多是文人墨客在此赏雨作诗,姬玉落寻了个靠近栏杆的位置,上头有布棚遮雨,小二端了茶,说是今年最好的龙井。
她“嗯”了声,支颐望着远处朱红宫墙,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此时,邻座几人正在闲聊:
“听说兴南王要打进京来了,说是朝廷无能,皇帝昏庸,他打着声讨帝王的名声,甚至有几个州府甘愿为他大开城门让路呢。”
“可他说得也没错,我倒觉得真换个皇帝,说不准咱们还能过几日太平日子。”
“那可未必,说是皇帝昏庸,可谁不知是那厂卫玩弄朝纲,祸国殃民!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姓霍的死了不就天下太平了?”
“宣平侯府也是上辈子造孽,霍世子为国捐躯,霍二却倒戈奸佞,认一个太监做义父,真是脸都不要了。”
倏地,一支木著斜飞过来,直插在桌板正中,带着凌厉之风,吓得那几人脸色一白,当即噤声,以为是遇到了北镇抚司的人,轰然而散,跑没影了。
露台安静下来。
姬玉落端着茶盏撑伞立在露台上,一下一下闲转着伞柄,将雨珠甩得乱飞,她瞧不远处两个孩童,一男一女,正蹲在屋檐下玩儿水,往对方脸上泼去,不由看入神。
霍显打马自西边过来,远远就瞧见茶馆露台上立着个人影,他勒住马,渐渐放慢速度。
马蹄踏出声响,姬玉落回过神,看向楼下那人,不由一怔,与他对视半响,姬玉落没来由地将手里的伞往前探了探,从这个角度看,似是能将他遮住。
倏地,她手一松,那伞在空中飘了一阵,落在霍显手上。
玄衣红伞,倒也好看。
姬玉落手肘撑在栏杆上,朝他道:“镇抚大人,喝茶么?”
她站在雨里,眼里含了点并不真心的笑,明明也没做什么,霍显却觉得那眼尾像是勾了几分情丝,顺着雨都淌进他手里了。
第68章
姬玉落身上淋湿了。
小二引她到单独的雅间, 又备好干净的帨巾,姬玉落没在雨里呆太久,只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发尾, 眼还往窗下瞟, 这里看下去是条胡同, 马儿就拴在草棚里, 甩着头上的雨水。
不多会儿,马的主人就来了。
霍显解开斗篷, 哗啦啦落了一地水,里面的衣裳还没完全湿透, 他走过来时随意擦了两下。
姬玉落歪着头看他, 回想好几次雨天他都是一身湿淋淋地出现,不由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总不打伞?”
霍显落座,伸手来拿她喝过的那杯茶,润了润嗓子才说:“自己打伞多没意思, 美人赠伞才有滋味啊。”
他方才走来时瞥了眼姬玉落的鞋, 鞋面沾了雨泥,那种泥这这一带是没有的,多在南边的胡同巷子里, 那个地方,他只能想到楼盼春的院子。
楼盼春来了, 是要带走姬玉落吧。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小徒弟倒是真的上心, 毕竟能不顾暴露的风险以旧物护她……
霍显道:“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姬玉落多看了一眼被他拿在手里的茶, 学他挑逗人的语气, 说:“我?我来给你送伞啊, 体贴么?”
霍显点头道:“体贴,没人比你体贴了,我都感动坏了。”
姬玉落勾着唇轻轻哼了声,她觉得霍显有时油嘴滑舌得根本不像假的,可他分明就是个柳下惠,亲到擦枪走火时都能勒令自己停下,想勾他都勾不住。
她抱臂轻轻往后靠:“感动别光用嘴说,我问你答,就算还了我这雨日送伞的恩情,好不好?”
霍显笑起来,“有的人真是冷心冷肺,一把伞就要从我这儿套消息了,说说吧,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姬玉落掀了掀眼,道:“你上回说,你不愿离开京都,是舍不得京都的荣华富贵,你说比钱财更吸引人的是权力,而你身为北镇抚司的掌舵者,在宫外更是可以一手遮天,你真的是为了这些么?”
霍显唇角的弧度在这刹那间顿了一下,他拿起渐渐冷却的茶,喝了一口道:“怎么,这些还不够?”
姬玉落单手支颐,注视着他:“我就是很好奇,坐拥北镇抚司是个什么滋味,究竟有爽快?这辈子没机会当贪官了,霍大人与我说说?”
这大雨天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冒雨前来,不知又得了哪一手消息,在这儿使着美人计套话,霍显生出了些防备的心思,与她周旋着,说:“北镇抚司……其实就是主办缉拿审问,京中泰半案子都在我们手里,锦衣卫么,办案不讲究证据,有罪与否全凭一纸画押,想要谁死就要水谁死,抄家时还可以顺带捞些油水;主子名义上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可实际上皇帝耳根子软,倒是听我的比较多,另一个则是东厂,但还好,赵庸是我义父,便是那些厂臣也得让着三分;还有……”
霍显语调缓慢,姬玉落听得入神,“想要谁死就要谁死,所以想要救谁,也可以瞒天过海救下,比如那早该魂归西天的许太傅?”
霍显的脸色已经渐渐变了,姬玉落对上他沉甸甸的目光,道:“既然做恶人这么有趣,为什么想要立宁王?或许我该问霍大人,当圣人是个什么滋味?”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