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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帝王第二次厉声催促,史官才如梦初醒,忙不迭拿起笔来,将帝后之间的对话原封不动录下。
——皇后娘娘的死罪是板上钉钉了。
凭这两句,便是翻不了的供词。
“最后一个问题。”
“你方才说各为其主,不敢背叛过去的主人朱泓,原也算清忠鲠介之士,但你要分清楚现在是哪朝哪代。”
朱缙沉闷微哑,收敛了攻击性,夹杂更强的暗示意味,“现在让你改变,弃暗投明效忠新朝,你是否答应?”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如果要活,此乃最后的缺口。
过去的事各自有各自的苦衷,人孰无过,就此揭篇。
话说到这份儿上,说尽了。
林静照当真迟疑了那么一刻。
她曾经奋力求生,发现求来的只是无尽的煎熬和痛苦。
要抽离这尘世,现在是最佳的时机。平时她被看得死死的,连自戕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要臣妾说实话吗?”
他颔首。
没有催她,隐晦提示,“想清楚了再说。”
林静照莫名流了泪,泪水如蛛网在脸上交织,语声仍冥顽不灵:
“不会。”
“臣妾一生只侍一主。”
细弱的声音铮铮然响彻在深邃的大殿中,振聋发聩,震落尘埃。
侍不侍奉朱泓犹在其次,毕竟是过眼云烟了。她不想在这深不见底四四方方的黑暗宫廷牢笼中再呆下去,宁肯付出生命的代价。与其说逃离宫廷,不如说逃离朱缙。
她一心求死。
三个问题问完了。
史官盯了眼帝后,撂下了笔。
朱缙负手而立,窗外夕色浮动,殿内阴森滴水,淡清微白的道袍随风一阵阵翻起,天颜难测,喜怒莫辨。冥冥薄暮之前,这件事必须得到裁决。
他静默着,古殿檐头风铃响。
身形颀长,萧萧肃肃。幽邃深刻的长目中,一团黑茫茫的雾。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林静照承认第一次见到湘王世子的面目时,确实有种惊艳的感觉。他身上有股巨温柔的冷感,光风霁月,不怒自威,即便天天穿着道袍也是紫禁宫独一无二的皇帝。
可惜他和她止步于床榻上的浅薄交流,跪着的姿势永远没有平等可言。
“朕罚你,你可认?”
许久许久,他道,透着一点点日暮黄昏的疲惫和嘶哑,似失望至极,嫌弃至极,一眼不愿再看她。
暮色倾斜,林静照恰好跪在斜阳能照射到的地方,金灿灿的一身蜡黄。
斜阳很快会移走,她沐浴着阳光,对清冷幽暗处的帝王安然道:
“臣妾心服。”
这次,尘埃落定。
多年的软禁,名为贵妃实为囚犯的牢笼,终于要破碎了。
“你为了他,当真意志坚定。”
朱缙立在斜阳中,淡淡讽刺了她一句,影子又黑又深。
林静照没反驳,他怎么想都无所谓,反正她马上离开这深宫,去见爱她的爹爹、早逝的娘亲、哥哥、陆云铮了。她不仅不伤心,反而有几分庆幸。
“臣妾只是为了自己。”
“朕会把你打入诏狱。”
朱缙像一个淡漠的判官,丧失所有感情,僵硬地宣读最后的审判。
“夫妻……”
他说这两字之时迟疑了片刻,还是生疏地说下去,“夫妻多年,朕最后能给你的只是一碗饱饭。”
——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
绝情中,仿佛又透露着温情。
或许还有临刑前一杯黄泉酒。
林静照维持跪姿,声音埋在膝盖里,亦礼节性地回道:“谢陛下。臣妾恭祝陛下岁岁如意,年年平安。”
说来,她本是囚犯,偷了荣华富贵享用这么久已经知足了。
朱缙默然。
他们之间的关系原不是这么温馨的,祝福也无需这么虚伪。
“你知道诏狱里有什么刑罚吗?”
不是恐吓,单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知道。”
林静照眼前闪过那些噩梦般的刑具,肮脏的囚牢,耳畔犯人惨烈的哀嚎,以及永不见天光的精神折磨。
“知道就好。”
朱缙方才陷入一时感情漩涡中,现已抽身而退,恢复了理智,做个冷静的旁观者俯视众生悲哀,铁面无私。
“三法司会给你最公平的审判。”
三法司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因她犯的是叛国罪,亲口承认过罪行,有史官记录,证据确凿。
涉及朝堂,他不能按处理寻常后妃的办法赐她一杯毒酒,只能走正经司法流程,受天下臣民百姓监督,会审,定罪,公示,当众处决,弃市。
她是妖妃。
三法司中的许多官员暗暗对她怀着仇恨,必然借此报复。他把她交出去,不再庇护她,相当于判了她死罪。
“这过程或许有一些难堪,屈辱,更会痛,上大刑,甚至因为你是皇贵妃会重判,你可清楚。”
林静照听流程这样复杂,微微失望,她还以为能死个痛快。
但殊途同归,无论过程怎样,她总是能摆脱深宫的。
“臣妾宁愿陛下用后妃的方法处理。这样会白白让臣妾蒙受额外屈辱。”
像上次那样,赐毒酒匕首白绫干净快速地供她选择。她最后悔的事莫过于上次怕痛,居然选择苟且求生。
无论怎样,他是宫中她唯一一个知己,唯一熟悉认识的人。
他还有个讳莫如深的绰号,妻控。
朱缙摇头道:“国法尊严不可破。朕素来一视同仁,不会给任何人宽待。”
顿了顿,隐隐夹杂了对她方才固执己见的报复,把话说死:“朕必须当这大明朝的家,无论妻控与否。”
方才给过她机会,她不珍惜。
“交了三法司,即便朕有心也绝不能饶你。饶你,便对不起满朝忠诚于朕的文武官僚,对不起天下百姓。”
史官已记录,现在想终止流程也晚了。
“无论是斩首还是酷刑,朕会叫他们按照原则判。因为所有弹劾你的都是忠臣,为的是这个国家。除了你,朕的白刃又该对向谁?”
林静照知道自己和他那些棋子大臣相比不值一提,本来想争取一个痛快的死法,现在看来做不到了。
“臣妾明白,多谢陛下告知。”
她有了心理准备便不会怕,即便是砍头车裂,也会体体面面。
“谢主隆恩。”
她的头埋在地上,他们互相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锦衣卫适时入内,提人犯。
为首的是宫羽,手里拎着锒铛枷锁——并非意趣的,而是真真正正锁囚犯的刑具,有三根手指那样粗。
宫羽是林静照的长官,当初是他把她从诏狱提出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