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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敦煌“汇聚一堂”。

逃难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想活下去,就得在当地落个根。女人落根的方法往往便是嫁给当地男人。

于是,孙老三顺利地娶到了一个容貌出众的逃难女人。

他爱那女人吗?

爱?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孙老三嗤之以鼻。

女人是从鄯善来的胡姬,眉眼生得十分标致。孙老三一眼便相中了她那身皮肉,遂用一块瘠田并十头瘦羊为价码,跟她娘家换了她来。

那鄯善女人嫁给孙老三之后日子过得极苦。丈夫毫不怜惜她,每日里连打带骂还要糟蹋,生生将一个俏丽的小媳妇作践成了面色枯黄、两眼无神的傻子。

后来女人怀孕了,生了个女儿。

再后来,女人死了,留下她的女儿在这世间继续受苦。

*

那小女孩儿今年明明已经十岁,却长得瘦弱蜡黄,惹人厌烦。

容貌暂且不提,孙老三最恨的就是她那性子——是个实打实的犟种。

孙老三每次看见这女儿都觉得晦气。

从前打她娘,她娘卑弱的哭声让孙老三十分得意;现在打她,她咬牙硬抗着,就是不肯哭一声!

就她那不驯顺的样子,送去富贵人家做小婢还要担心她惹祸连累自己;就算把她养大,肯定也嫁不出个好价钱。

这几年里,他也曾偷偷耍些小伎俩想把女孩弄死,却都没成功,也不知是这娃儿命太硬还是自己下手不够狠。

直到此次饥疫爆发终至易子而食的程度,旁人都觉惨痛不堪,唯独孙老三觉得——时机终于到了。

*

三日后,孙老三扛着一只布袋,气喘吁吁来到了云家门前。

这云家也挺惨。

他家男主人单名一个知,表字识敏,是个读书人,尤其擅长绘画。

这年头,能读写还会作画的人,来历都不简单。

听人说,云识敏本家在姑臧,也是当地颇有势力的富贵人家。但他不知什么原因跟家里彻底闹掰,一个人从姑臧跑到了敦煌。

因他识文断字,很快便在敦煌立住了脚,后来又娶了妻,生了个女儿。

可惜好景不长,云识敏娶的那女人一直身体不好,生了孩子之后愈发地差,没过几年竟撒手尘寰。

云识敏跟孙老三不同,他很爱他的妻。妻离世之后,云识敏伤心了许久。

可惜他女儿随娘,身体也不好。从前纵然一直病恹恹,也算能勉强养着,哪知这次饥疫一爆发,又饿又怕,眨眼就不行了。

当孙老三提出要跟饿得两眼发绿的云识敏“易子而食”的时候,云识敏还在犹豫,旁人已争相劝他——

换吧,你那病孩子眼看着也留不住了,给孙老三,把孙家那个换回来,好歹能撑一段时间。等撑过这次饥馑,以你的景况,还怕娶不到新妇?再娶个新妇,再生个女儿,不不不,再生个儿子,多好啊,也不用一直被那病丫头拖累。

饥饿让人失去理智,理智半失之时听得的人言也就愈发蛊惑。

于是,云识敏答应了跟孙老三换孩子。

当云识敏浑身颤抖着将已经病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女儿装进布袋时,孙老三觉得这买卖自己亏了。

他家这孩子虽然是个犟种,可犟又不会染给别人。而且,他女儿瘦是瘦了点,但身体康健,可云家孩子却一副马上要归天的样子,一身的病,吃了她也不知会不会染上什么可怕的绝症……

孙老三饥饿的眼珠子用力转了转,讨价还价道:“这买卖我得加一筹。”

“此话何意?”

“你家这羊又病又瘦,跟你换,我吃了大亏。但我这一下子又不好再去找旁人换。这样吧,我家这头羊,你吃可以,但要留条腿还给我。”孙老三压低声音说。

被交换用于果腹的孩子不能直接叫孩子,毕竟此事太可怕,至少语言上要委婉些,所以一概都叫做“羊”。

当时,孙家的小女孩就被按照捆羊羔蹄子的方式捆住四肢,塞住嘴,装在布袋里。旁人远远看去,真以为孙老三肩上扛着一只小羊。

其实谁都知道,那不是羊。

只是谁都不会明说,那不是羊。

——成年人的残忍往往迂回曲折,看上去美好的词句之下掩藏着的,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云识敏没心情跟孙老三讨价还价,他只想快点完成交换,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最终,这场交换便以孙老三开出的价码成交——孙老三得云家一头完整的羊,再加孙家一条羊腿。

“虎毒不食子……你……你吃自己闺女……吃得下去?”

交换完,云识敏还是忍不住问孙老三。他的声音在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孙老三轻蔑地瞥了云识敏一眼:“蠢蛋,我当然不吃,咱可以拿去另跟别人换。”

话毕,他费力地扛起那个装在布袋里的病羊往门口走,边走边说:“下手麻利点儿,给羊羔子一个痛快,别磨叽,读书人都他娘的是软蛋!”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软蛋,云识敏拖着布袋来到灶房,三下五除二解开袋口,把四肢都被捆住的小女孩儿拽了出来。

那女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云识敏。

云识敏的心猛惊一下——这是个带着西域胡姬样貌特征的女孩,明明是清润的双眸,但因为眼窝很深,便衬得那双眼睛也深不见底。

此刻,也许是因为饥饿,也许是因为恨意,总之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翻涌着漆黑浓雾。

雾气浓烈,仿佛其下匍匐着一万只厉鬼——这让云识敏后背发麻。

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赶快解决掉这个让人看着就浑身不舒服的小女孩。

云识敏从没杀过人,但活在这乱世,他见过的死人实在是太多,反正人生人死,不过就是眼一睁眼一闭的事儿。

思至此,他从灶台下抽出早就磨好的拆骨刀,手握利刃,半跪在小女孩身旁。

孙家那女孩的嘴被塞着,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紧盯云识敏。她没有哭,也没有挣扎,就只是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烙进自己的眼睛里。

云识敏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他猛地用一手捂住小女孩的眼睛,另一手高高举起长刀。

*

敦煌又开始下雪。

这是今冬的第几场雪,众人已记不清,现下能清楚记得的,只有饥饿、痛苦和寒冷。

如此凛寒之中,却有位约摸十岁的少年郎一动不动地站在子城南边的凉风门外。

少年内穿曲领白袷衣,外披一件宽大鹤氅,脚上是双簇新吉莫靴。看衣着,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漫天飞雪和这个像是被罚站于此的少年。他看起来浑身都已僵硬,再站下去恐怕会活活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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