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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褂袍花花绿绿,举手投足疯癫轻浮,没个正形。

“我不为钱。真的。”

纪宁盯着他与旁人攀谈的背影,听他如是说道。

“我就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你们呀不知道,我和右相大人那是有过命交情!”

耳边忽有嗤笑。

“又是这道士。”

纪宁灵敏地察觉到这个“又”字,眼风一斜,“你认识他。”

阿醉言语平常,“前几天见过,疯疯癫癫,不像正经的。”他答得自然,单从神态上看不出端倪。

纪宁转而看回道士,细细想了想,上一世他似乎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目光落到那人害有冻疮的赤脚上,他放下帘子,“找个时间看看,若真有困难,替他找点正当营生。”

阿醉点头,“是。”



今日早朝事务不多,早早散了场后纪宁还要和赵禄生留在宫中处理迎宾事宜。

两人信步往议事苑走去,却在途中遇上了侯严武。

侯严武半百之年老虽老矣,可腰直腿壮,一身盔甲虎步生威。他瞧见迎面走来的纪宁,眼神都不带给一个。

然而纪宁却在他路过时听他骂道:“半大小子爱当别人老子,不害臊。呸!”

这是在骂他撤了侯贺的职。

挨几句骂不痛不痒,纪宁不以为意,偏旁侧的赵禄生明知故问,“侯严武这是骂谁呢?老夫怎么听不明白啊纪大人。”

纪宁莞尔,“骂‘老子’呢。”

“……”赵禄生脸色一凝,待反应过来指着他鼻头骂:“实在粗鄙!”

尚未开始共事就惹了一肚子气,便注定今日不会相安无事。果不其然,两人的计划里十条有九条意见相悖,唯有一条二人不谋而合。

“此次北狄也要来。”方才吵得脸红脖子粗,加之昨晚伤了气脉,此刻纪宁已有些头昏气短。

赵禄生呷了两口茶,勉强把气喘匀,“来者是客,我等不可失了气度。”

“嗬。”纪宁笑。

北狄多年来数次扰乱启国边境,先帝在时就因觊觎启国领土发动过战乱,加之前世北伐一战,纪宁如今都对其恨之入骨。

“也是。那赵大人觉得应当如何接待?”

赵禄生眉梢上挑,云淡风轻又理所应当,“北狄久居荒土,怕是不习惯京都山水,那便不安排他们入京了,让他们在京郊城外的驿站落脚,如何?”

纪宁淡笑,“甚好。”

这一议,便是一天。

日落时分,纪宁终于从宫门内走了出来。

阿醉递上披风和暖炉,仔仔细细将人看了又看,“我看着怎么觉得主子脸色不对?”

纪宁也不掩饰,“确实有些乏了。”

坐了一日,昨夜伤了气脉,今日又争来辩去,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阿醉扶人上了马车,从随身口袋内掏出一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连水递过去。

纪宁亦不问,仰头就水服下。

“主子。”阿醉神色忧忡,“为什么不歇一歇呢?”

纪宁惑道:“歇?”

“累了咱就歇歇吧。”

纪宁无言,他沉默地盯着阿醉,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答:“等忙过这几日再说。”

阿醉不语,扣在药瓶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回了府,纪宁已无力理事,早早便解衣就寝。

夜过三更,一道黑影步入院中,不多时,守在门口的阿醉与黑影一同离去。

府中后院,黑影停在偏房门前。

“掌事,人在里面。”

阿醉遣退旁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房间内一扎着两角发髻的小道士坐在床上,他面带尘土,手里抱着干瘪的包袱,正倚着床架昏昏欲睡。

是他。

上一世为主子研制出丹药的小道士。

可他不该这么早就出现。

阿醉不解。他将人叫醒,“你多大?”

小道士睡眼惺忪,警惕地瞧着人答:“十三。”

“你会制长生不老药?”

小道士幼肥未消的脸出现一抹难色,随后磕磕巴巴道:“世间,世间没有长生不老药。但……”

他咽了口唾沫,“但,但是,如果贵府有人重疾难医,我知道可以延缓寿命的丹药。”

一句不少,一字不差,此番答复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阿醉心下一半惊愕一半慌乱。

上一世纪宁让他寻药,只问前来的道士一句话,即“世上可有长生不老药”。

重金诱惑下不少道士答“有”,唯有这小道士不仅直言“没有”,且还猜出了府中有疾重之人,给出了另一味药丸。

靠着那味药丸,纪宁才能在之后几年哪怕重疾难愈,也能在外如常人般行事,毫无破绽。

看着眼前小道士,阿醉陷入沉思。

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人就是主子要找的人。

他知道只要将人交给主子,主子便能和上一世一样继续担起他的责任,实现他的抱负。

可……他同样比任何人清楚,当年小道士给的根本不是药,是毒。

是每服一日多服一丸,病主就会被多反噬一寸的毒。

上一世有多少次纪宁在他面前痛苦挣扎,夜不能寐,多少次他想救却救不了。

明明哪怕不服药也能活到而立之年,可纪宁却为了无人愿担的“责任”一而再再而三糟践自己的身子。

上一世阿醉就那么看着,看着纪宁在他面前咽气。

最后的最后他掀开帘子看,那个曾经誉满京都的天之骄子,死时只剩不足七十斤。

疼痛蚀骨剜心,逼迫阿醉维持清醒。

他绝对不允许纪宁再一次死在他面前。

启国不是主子的启国,天下的责任不是只有他家主子才能担,他只求这一次主子可以安稳度日。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小道士。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

月光皎皎,站在门外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阿醉听见一声轻唤,带着久别的悠远和沉重。

“醉颜。”

因为幼时被拐沦为奴籍,小时候人人都唤他“奴颜”“奴颜”,直到在北疆被纪家军捡走,被带到纪宁跟前。

第一次见面,纪宁看着他被风沙吹红的脸,说他像喝醉了一样,便为他改名“醉颜”。

从此以后再无人叫他“奴颜”,他再也不是低贱的奴。

阿醉回头,潸然泪下。

门外,叫他“醉颜”的人就站在那儿。

第7章 前世(一)

眼前人仍是一副十八的皮囊,可从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纪宁感受到的却是一具枯槁的灵魂。

是阿醉,但不是年少的阿醉。

“阿醉,你也回来了。”

阿醉低头,“主子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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