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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礼后,又像来时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

……

挺没趣的。

和王贲起冲突很无趣,整个锦衣卫也很无趣,就连情绪失控的自己也很无趣。

猝然爆发的怒火转瞬即逝,他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点力气,怒火燃尽后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灰烬。这灰烬堵在他胃里,塞得满满当当,叫他口中泛起阵阵苦涩。

他躺在床上,仰头望着营舍里简陋的屋顶,心里空,脑子里也空,唯有胃里塞满了中午喝的羊汤,腻得他直想吐。

一想到羊肉,他终于又记起一件事:扫把尾还饿着肚子呢。

“等着。”他好不容易提起些力气,翻身下床,拍了拍扫把尾的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扫把尾听到“吃”这个字,眼睛顿时一亮,猛地站了起来。顾莲沼趁机瞧了一眼,就见它肚子瘪瘪的,显然已经饿了很久。

一贯稀薄的良心稍稍冒了头,顾莲沼从后厨要来好大一块肉,回来后捡了个盆,放了进去,“吃吧。”

扫把尾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饭。吃饱后,它又轻轻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尖顶了顶顾莲沼的肚子,意思在说:你也该吃饭了。

“我不饿。”顾莲沼说道。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声。

因为他从来没有过不饿的时候。跟在饥荒逃难的人群里时,他饿得也想吃人,可看那些吃人的人,他又觉得吃了人以后,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所以他没吃,差点饿死的时候,终于熬到了朝廷的救济粮。

自那以后,哪怕不饿,也会按时按点吃饱饭。吃饱了,人就有力气了,天大的难事也能一件件慢慢解决。

可这回,他是真的一口饭也吃不下,就如同饥荒时胃里塞满了观音土,沉甸甸的,胀得他肠子都在疼。

“还好有你。”顾莲沼轻轻揉了揉扫把尾的头,而后叹息一声,道:“一直也只有你。”

其实是好事,其实一切早该回到原路。

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麻烦不止这一桩,可他都挺过来了。就算柳元喆横生枝节,多了这档子事,无非又是多一重磨难。只要小心谋划、细细盘算,总能像之前每次一样,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不过这次,也不算白遭一通罪,至少他尝到了一些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哪怕只是短短一个月,甚至只是他的错觉,可也足够了。

反正这里头弯弯绕绕那么多,纠缠得深了,代价还是他的命,早点了结,也好早日解脱。

“睡吧,”他对扫把尾说,也对自己说,“睡醒就好了。”

得到与失去之间有一条宽宽的鸿沟,他不可能一步跨越,睡一觉,吃一顿,日子就好起来了。

多大点事呢,没死没残,算起来,他还占了柳元洵不少便宜。

那可是王爷呢。

可惜了,就碰过他一回。

第一天,刘迅没给他安排事,也没人来营舍里叫他,他就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也如此。

直到第四天,顾莲沼终于感觉到了饿。说饿也不完全准确,更像是长时间未进食的虚弱。所以在给扫把尾要食物时,他也给自己要了一碗面条。

他没多想,也不再考虑自己到底饿不饿,只觉得自己该吃饭了。

于是,他低头扒着碗,以和从前一样的速度,三两下就把这碗面吃完了。

厨子又舀了一勺,“九爷,再来一碗?”

顾莲沼点了下头,又迅速吃完了一碗面。

接着又添了一碗,又吃了一碗。

三碗面下肚,空荡荡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踏实感。他把碗放在竈头上,转身往营舍走去。

刚走两步,就压着胃吐了个一塌糊涂。

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感,彷佛有人把手伸进他肚子,将胃揉成一团,又扯着肠子把胃捆了起来,整个腹腔难受到几乎要令他抽搐。

呕空了胃,又开始吐胆汁,很快,呕吐带起了一系列反应,刺激得他掉了几滴眼泪。

两个洒扫小厮在一旁看着,既想上前扶他一把,又畏惧他的名声,害怕被迁怒,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敢上前。

顾莲沼撑着树干,闭眼歇了一会儿,直到那股几乎晕眩的感觉彻底退去,他才举步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脸色除了白一些,看不出其他异样。

他已经躺了三天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身后没有人,要是再不振作,死了废了都没人知道,当务之急,是先去洗个澡,收拾好了自己,精精神神地活。

凉水淋头的刺激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天生纯阳之体的他头一回感觉到水竟也能这么冷,可冷归冷,他很快便适应了。

洗净后,换上了锦衣卫的常服,起身去了诏狱。

看卷宗,审犯人,找漏洞,破案,立功,领赏,这是他最熟悉的日子。

想到领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钱了。

钱去哪了?

给那位金枝玉叶的贵人送礼了。

顾莲沼站在去诏狱的路上,面无表情地后悔:这场冲突要是提前半天,他也不至于把所有钱都花出去。

哦对,他还留了一锭金子。

还好留了一锭金子。

不然辛辛苦苦三四年,到头来还是个穷光蛋。

留金子的时候,本想给柳元洵打一只发簪,可临到进门,又想起那人从未用过金子做的饰物,他一向用玉。也是,金子太俗了,只有玉衬得上他。

这哪是王爷呢?

这是公主吧。

不过,天底下最娇气的公主也没他那么孱弱。

金子不要,只要玉。

玉太贵了,他买不起。

顾莲沼在太阳底下发了会呆,一会闪过一个念头,乱七八糟的,却都是关于柳元洵的。

其实这三天,他都刻意控制了自己,没去想王府的日子。可一到太阳底下,脑子彷佛活泛起来,一动念头就往柳元洵身上飘,就像滴入水中的墨,瞬间晕开一大片。

他病好了吗?

吃东西还会吐吗?

夜里没有自己,他还会觉得冷吗?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翎太妃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会死吗?

他什么时候死?

他……

算了。

顾莲沼闭了闭眼,自嘲一笑。

柳元洵好得很,他可是王爷,身边全是伺候他的人,轮得到他操心吗?他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柳元洵要死了,他的下场也不见得有多好。

都怪他。

全是他的错。

要不是柳元洵,自己这个镇抚使当得好好的,前途一片光明,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柳元洵觉得还清了,还清了吗?所谓还清,至少得让他跟之前一样,再补偿补偿他这段日子受得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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