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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先帝,硕鼠是前任江南巡抚,只有百姓,从来都是百姓。
可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神色复杂地与孟阁老对视,已猜到接下来的话。
孟阁老并不在意他回答与否,他接着说道:“前任巡抚与布政使伏诛后,江南官职空悬。先帝属意我儿,我起初佯装不知,推诿数次。旁人道老朽贪恋京中权位,可老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早看淡了这些。老朽只是不想让犬子,成为先帝为新君养的第二只硕鼠罢了。”
如此算来,孟谦安赴江南时,正值战后国库空虚、急需敛财之际。换言之,孟阁老早已预见,先帝要的不是清廉的巡抚,而是一双替他捞钱的“白手套”
皇帝想要钱,又不想脏了手,只能戴双白手套去捞钱,万一沾上脏东西,只要摘了手套,皇帝的手依然是干净的。
这意味着,孟阁老送儿子去江南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孟谦安早晚会变成弃子。
这件事的内情,只有先帝、孟阁老、和几个经手的大臣知情。此事本可以悄无声息的结束,可这批账册的出现,却让这件事留下了最关键的证据。
整理出账册的齐润泽,只将它当作为民平冤的证据,可只有孟家清楚,这账册背后掩藏的是先皇的错误决策,是战事的真相,是容易让先皇过往的功绩蒙上污点的丑闻。
账册一旦浮出水面,如此巨额的财钱一定会引来瞩目,但谁也不能说这钱被拿来补国库了,只能以个人“骄奢淫逸、滥用民财”来承担、来遮丑。
为了先皇的名声,孟谦安要杀柳元洵。为了孟家不会被迫背负骂名,孟谦安亦要杀他。
柳元洵不知道内情,但他记得,是孟阁老主动举荐儿子入江南的,“那阁老……后来为何又同意了?”
孟阁老一向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他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还是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因先帝亲口允诺,宁儿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清楚,摆在孟家面前的看似有三条路:一是对抗皇权,违逆圣意,保住孟谦安;二是被迫低头,不情不愿地接受皇帝的指派;三是主动投诚,送离孟谦安,并让女儿入东宫。
看似三条路,可细细想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若孟谦宁能成太子妃、成皇后、成储君之母,孟家或许能在皇权庇佑下免去兔死狗烹的结局。
可当先帝借醉酒之名,在晚宴上指宁儿为太子侧妃时,他终于惊醒:孟家从来不在皇权的“皇船”上,孟谦安早已是注定的弃子。
事情已经做了,陷在淤泥里的人也抽不了身了,他认了命,孟谦安也认命了,唯独孟谦宁没有。
作为柳元喆的枕边人,她有许多机会窥伺柳元喆的身体状况。所以她清楚,若皇上想让自己的血脉稳坐皇位,必不会对储君母族赶尽杀绝,至少会留“告老还乡”的体面。
她不是胆大妄为敢对皇子下手,而是深知孟家已经走上了绝路,所以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搏。
换言之,孟谦安的平静不是胸有退路,而是早已预见结局——那个从他踏入江南起便注定的结局。
这一切,柳元洵顺着孟阁老的话都能想通,但有一点却令他费解,“若您早知孟家下场,即便深陷泥潭,为何要牵扯倭寇?贪墨之罪尚可补,通倭却是死罪。”
那八幅藏着通倭罪证的古画,才是孟家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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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孟阁老叫了他一声,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只是用一声长而沉的叹气,终结了这场交流。
“若不出意外,皇上明日便要降旨了,等抄家以后,老臣就没什么东西能送给您了。上回您来我府上用膳,我瞧着您爱吃那酱菜,这便是配方,您拿去吧。”
孟阁老从宽大的袖兜中掏出一张折起的宣纸,缓缓递向柳元洵。
柳元洵神色复杂地接过,打开之后匆匆扫了一眼,见确实只是方简单的配料表后,便收了起来。
见他收入袖中,孟阁老露出略显欣慰的笑容,道:“说了一早上话,老朽也乏了,就不留殿下了,往后的路,您……您多保重。”
来了一趟,听了一早上的故事,看似所有的事都有答案了,柳元洵却更迷惑了。
可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他只能离开。
直到轮椅碾过道路尽头的石板,他最后转头看了眼孟阁老。他本以为那位老人已经躺在榻上小憩了,却不知他何时站了起来,一直在小路尽头目送他远去。
夏日的风燥而无力,连一片衣角都掀不起来,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静默的雕像,成了柳元洵对他的最后印象。
因为次日一早,孟阁老便被押入狱了。
……
柳元喆即位第四年夏,督察院严御史参孟延年、孟谦安父子的奏疏获批,通倭谋逆罪证俱全。
次日早朝,御前公公洪福在金銮殿宣读圣旨,以“通倭卖国、政以贿成、结党弄权”之名,将孟延年、孟谦安父子下狱待审。
同日,江南总督贺郎平因“护卫不当”贬官两级,江南按察使卢弘益接任巡抚一职。
亦是这日,贤妃自愧于天,无颜面圣,缢死于宫中。
孟氏一族的参天大树,就此倒塌。
……
贺郎平回江南那日,柳元洵早早便等在了城门前。待贺郎平出现,立即有小厮上来邀请,将他请入了城门前简陋的茶馆。
贺郎平一见他便要下跪,却被淩亭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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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洵平静道:“贺大人坐吧。”
贺郎平知道他有话要问,如今大局已定,一些事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所以他并未推辞,扫开衣摆落座,抬手喝了碗热茶。
贺郎平曾在沈巍面前亲口承认,刺杀之事与他有关,如今却仅担了个“护卫不当”的罪名,可见这事被彻底洗脱了。
柳元洵自觉险些丢了性命,怎么也得问个清楚,为了不耽误贺郎平的行程,他便直接开口了,“刺杀一事,幕后主使是孟谦安?”
贺郎平颔首。
柳元洵问:“为何?”
瑞王既然问了,肯定不是想听“账册”两个字的废话,只是这事说来话长,贺郎平一向寡言,此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柳元洵见他沉默,猜到他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便将问题拆开,一个个细问了起来。
“你为何要帮他?是受了威胁?还是因为想从他手里得到些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贺郎平道:“他能给我军费,也能给我人才,殿下要的是账册重见天日,我也要,但不是现在——至少不是我急需他的现在。”
这和柳元洵的预料相悖,他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他在拿葡萄牙人的炮台技术利诱你。”
“怎么会?”贺郎平有些惊讶,“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