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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气若游丝道:“妹妹还活着,真好。”

这声“妹妹”叫得沈支言心头一颤,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哽咽道:“表哥放心,我好好的,一点伤都没受。今日多亏你相救,替我挡下那一剑,妹妹实在感激不尽。”

何苏玄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傻妹妹,说什么感激……”

他缓了口气,目光渐渐涣散:“原就是我这个做表哥的该护着你。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说着说着,他突然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好容易才缓过气来。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沈支言,轻声道:“还记得,东街出事那晚吗?其实我确实骗了你。那晚家中突然来人,说公主府上要取我替她抄写的诗集,我不得不赶回去。”

“等我折返时,又想起答应给你带的甜品,便在街边随便寻了个老婆婆,买了些蜜糖充数。”

“那时撒谎,是怕你察觉我与公主有来往。我既放不下你,又舍不下公主。父亲说,只要攀上她,我的前程就一片光明……”

他大口喘息间,眼中泛起泪光:“我这般三心二意之人,又凭什么奢求你的真心?都是我的错。”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荷包,上面针脚歪歪扭扭,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稚嫩的绣工。鲜血浸透了锦缎,将那歪斜的并蒂莲染得愈发凄艳。

“妹妹。”他气若游丝地唤道,“这是你十四岁及笄那年送我的第一件绣品,那时你说,这是长大成人后送我的第一份心意,要我日日戴着。”

“后来你绣的那些都比这个好,可我最爱的,还是这个,因为它见证了我们年少时最纯真的感情。”他艰难地将荷包往前递了递,“如今,还给你。”

染血的指尖微微发颤,那荷包上歪斜的针脚,仿佛还带着少女初学女红时的笨拙与真挚。

何苏玄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子,气息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一旁的大夫听得眼眶发红,不忍地别过脸去。

沈支言颤抖着手接过荷包,泪水模糊了视线,喉间哽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苏玄缓缓将目光移向薛召容,忽然扯出一抹惨淡的笑:“终究还是败给你了,倒不是你有多好,只怪我不够好。”

“若我能全心全意待她……”他的目光渐渐涣散,“说不定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你既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若敢负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哪怕来日你登上九五之位也不要纳妾,要让她永远做你的唯一。”

他又望向沈支言,泪水不住地流:“妹妹,我信你们必能琴瑟和鸣。只是门第身份最易迷人眼目,若他日薛召容待你不好,或是另结新欢,届时莫要伤心,更莫纠缠。这世间男儿,原不值得托付终身。你只需记得,你从来都是自己的明月。”

字字句句,皆是垂死之人的肺腑之言,听得沈支言泪落如珠,不住点头。

末了,何苏玄又对薛召容道:“何家气数将尽,但祖上在城南暗设银库,这些年的积蓄,连同李贵妃从宫中带出的珍宝,尽藏其中。钥匙藏在玉当铺。你与掌柜说‘惊风月语’四字,他就会把钥匙给你。这些钱财,可够你买一匹兵马,为了支言,千万别丧气。”

他说着,急促地喘息起来,可眼眶里溢出的不再是泪,而是殷红的血。鲜血开始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巴以及耳朵汩汩冒出,如同凋零的朱砂,那么的触目惊心。

一旁的大夫见状,沉沉叹息,此人已是回天乏术。

何苏玄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说什么,可终究发不出声音了。他望着沈支言,望着那张为他痛彻心扉的脸,终于缓缓合上双眼。

足够了。

她能为他落泪,便知足了。

马车内一时寂然,唯闻辘辘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

沈支言的呜咽渐渐止了,望着何苏玄静静斜倚在鹤川怀中,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垂落,眼角犹凝着血泪交融的痕迹。

她心口蓦地绞痛,强忍泪意,对鹤川道:“待会儿,寻个清净处葬了他罢。”

说完,她又将荷包放回他怀中。

恍惚间,她忆起年少时光。那时他们都不懂情爱为何物,只知满心欢喜地赠予对方最珍视之物。那份情意纯粹得不掺半点杂质,像初春枝头最嫩的芽,像晨露里最透亮的光。

这世间,大约唯有那时的情意,最是干净。

鹤川长叹数声,垂眸看了看死去的人,能亲手诛杀薛廷衍,又能为沈支言挡下那穿心一剑,说明他心底终究存

着善念的。

这世间众生,在红尘中浮沉,历经沧桑变故,谁又能说清自己会变成何等模样?唯有心性澄明之人,方能守着本心至最后一刻。而那些心思诡谲之徒,往往在半道便迷失了方向,或误入歧途,或坠入万丈深渊。

马车停在一处荒山之上。外头正飘着鹅毛大雪,车辕上斑驳的血迹在雪光中显得格外刺目。北风呼啸,卷得众人衣袂翻飞,青丝凌乱。

天色晦暗无月,唯有老大夫提着的那盏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映出鹤川执锹掘土的孤影。

鹤川每一铲下去,都伴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待那方土坑掘成,他小心翼翼地将何苏玄放入其中,又一铲一铲地覆上黄土。最后只草草撕了张纸,蘸墨写下名姓压在坟头,权当是块无字的碑。

风雪夜中,众人静立无言。待最后一捧土掩尽,他们默然登车,向着犹宜继续前行。

及至犹宜,早有侍从在城门相迎。此处地处西域与北境交界,却因毗邻中原,风物大不相同。

这里既无西域的漫天黄沙,也不似北境苦寒。街巷间仍可见中原遗风,商铺里陈设的瓷器绸缎,茶肆中飘着的龙井香,处处都比那苦寒之地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薛亲王耗费数日收复此地,便是为了给薛召容留一条退路。此处背倚西域、北境两地,纵是天子震怒,也要忌惮三分。

马车驶入犹宜城门时,沈贵临、江将军并阮家老爷早已携家眷在城楼下等候多时。

阮苓与阮玉见着沈支言与薛召容安然下车,顿时喜极而泣。可众人张望许久,却始终不见薛亲王身影。

沈贵临与两位老者相视一眼,眼底俱是泛起泪意。他们与王爷数十载生死与共,最是知晓那人的脾性,霸道,骁勇,为达目的从不手软。

这一路多少刀光剑影都闯过来了,可谁曾想,最后却这么轻易地死了。

若非当日沈支言与何苏玄被薛廷衍掳去,依着王爷原先的筹谋,此战本该大获全胜。可天意弄人,谁又能算尽这世间万千变数?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城头,这个冬天格外地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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