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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津终于从崔遗琅的身上翻下来,痛哭出声。
他?哭得极为惨烈,薛焯意识到不太对劲,连忙走上前查看。
“你,你做了什么?”
那一刻,薛焯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狰狞,他?快步上前,用?手指摸向崔遗琅的脖颈,已经没气了。
崔遗琅躺在床上,漆黑光亮的头发?包裹住他?骨肉匀停的身体,苍白的皮肤上还留有经过情事后?的红晕,宛如春日里刚绽开的桃花一样,甚至连嘴角都还有笑容。
如同一具艳尸。
他?愤怒地扬起手,打了薛平津一巴掌,眼眶通红,手指不住地颤抖。
“我不想如意这样活着。”
薛平津泪流不止,他?没有看自己的哥哥,慢慢地爬上床,重?新躺在崔遗琅,抱住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这样不好吗?哥哥,我们带着如意一起死?。”
钱塘江就是他?们归去的坟墓。
第117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农历八月八日,乃钱塘江大潮之日,一条白?线从水天相交之处出现?,刹那间横空出世,如千鹤振翅,疾驰西来。
从前这?个日子,定有周边百姓前来观潮,但今日江边却空无一人,钱塘江面宛如修罗炼狱一般惨烈。
江水滚沸,裹挟着燃烧的船骸,碎裂的旌旗、还?有无数沉没的、无声的嘶吼,奔流东去。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江面,将整个钱塘江面映照得如同炼狱熔炉。
薛焯的战舰已经伤痕累累,桅杆倾颓,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火焰与波涛的撕扯中痛苦呻吟,缓缓下沉。
冰冷的江水已经没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祇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1】
当?姜绍的战舰逼近薛绰的船时?,所有军士都?听到了薛焯的歌声。
众人不由地提起心弦,虽说薛家已到了穷途之末,连最早追寻他们的卢家也在昨日选择归降,但薛家人都?是些不按常理的出牌的疯子,不由得他们不谨慎。
昨日卢家的卢照是带着薛太后和幼帝做为“战利品”前来归降的,但就在两边正在接触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傀儡的薛太后却突然让她的亲信引爆了藏在船上的火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能有这?一手,卢家人被炸得十不存一,连姜家的人都?被波及到。
“薛家的荣辱皆来源于叔父,你们这?群人是借叔父的势扶摇直上的,现?在却向别人摇尾乞怜,我薛临最恨你们这?种人。”
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太后留下这?句话,就抱着幼帝投江自尽了。
有薛太后这?样的硬骨头在前,他们对薛焯更是小心谨慎,甚至都?不敢把战船开得离薛焯的船太近。
战船逼近后,姜绍的心慢慢往上提,他的视线从船头那个饮酒高歌的男人身上掠过,死死地盯住他身后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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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津怀里抱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少年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他的容颜在跳动的火光下依旧清丽,只是再无生?气,长长的睫毛覆着,仿佛只是沉沉睡去,而非永别。
那一刻,姜绍险些站立不稳,手掌牢牢地抓住船栏,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是他身后的弟弟姜烈说道:“薛焯,你已无路可走了,把如……崔将军的遗体还?给我们,我们或许还?能对你们兄弟俩从轻发落。”
姜烈强忍住内心的悲痛勉强说出这?句话,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住薛家这?俩兄弟,恨不得将他们生?啖其肉。
薛平津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抱住怀里这?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他低声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和如意对话,自从他亲手掐死如意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已经失常了,连哥哥薛焯都?不能唤醒他,整个人已经进入一种疯痴的境界。
“哈哈哈——”
听了招降的话,薛焯只是大笑,他没有看团团逼近的战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在怀中崔遗琅苍白?宁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此刻暗流汹涌的江底,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
然后,他才缓缓地、意味深长地回过头,火光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勾勒出他高大却萧索的侧影。
他张口,似乎在对姜绍说什么。
“轰隆——!”
这?时?,又?是一根燃烧的巨桅轰然砸落,激起漫天带着火星的水花。
与此同时?,钱塘江的大潮终于到了万象沸腾的时?候,那根白?线啥时?候裂开江面,白?浪化作三尺高的巨墙朝他们袭来,舰船在这?样的浪潮中不过是纸船一样脆弱,江面如雷霆聚拢,声音如山崩地裂。
姜绍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巨大的声响掩盖了他喉咙里发出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鸣。
不要!如意!
他扑上前,双脚踏上船栏,大半个身子滞空在外面。
“主公!主公!崔将军已死,还?请您好生?爱惜自己,万千不要让崔将军的心血白?费呀!”
周围的军士见他们素日冷静矜持的王爷露出这?样崩溃的一面,甚至要跳江的节奏,连忙去拉他。
但姜绍这?个时?候已经什么都?听不见,死死地盯住薛焯,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看清了薛焯刚才做的唇形。
你输了,我会把如意带走,带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明?明?这?场战争中,他才是输家,凭什么做出一副胜者的姿态对他炫耀!
如意……
薛焯不再看他,他最后望了一眼这?燃烧的江面,这?吞噬了无数生命与梦想的战场,眼中再无波澜。
他转过身,接过薛平津怀里的少年,把他抱起来。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他口中低低吟诵,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姜绍耳中。
随即,他纵身一跃!
他们的身影瞬间被汹涌的暗流吞噬,只在满是白?浪的水面上留下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旋即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冰冷刺骨的江水漫过口鼻,死亡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薛焯,身体在沉浮,意识在模糊。就在这?生?与死的边缘,阳明?心学中那句无尽悲怆与决绝的偈语,如同洪钟大吕,在他混乱濒死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有的身份、地位、骄傲、屈辱……在生?死面前,在浩瀚天意面前,在冰冷的钱塘江水面前,都?轻如尘埃,幻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