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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欲哭无泪,不知道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还有几天。
说话间,两个府婢摆上食桌,一道道上菜。
几人洗手入席,王氏提前问过陈琰,平安爱吃鱼,便说入秋以后给他用老豆腐炖花鳅,能鲜掉眉毛,只可惜现在吃不到,因为一旦入夏,只要不是重要宴饮,京城里的人是极少买鱼虾水产吃的,尤其是有小孩子在桌上,生怕食物变质吃坏肠胃,因此桌上以新鲜蔬菜居多。
平安不挑食,尤其爱吃麻汁儿蒜泥凉拌的蒸豆角,喷香爽口,让人胃口大开。
席上说起陈琰中状元的经过,沈廷鹤道:“我也是刚刚听说,前十名里本没有你,是陛下亲自要来你的文章,从一百零一提到了第一。”
平安惊呆了,孔夫子他老人家能处,关键时候是真显灵啊,怪只怪他少拜了一次,只提了会试,没说殿试!
误会了误会了,莫怪莫怪!
沈廷鹤又关心陈琰的差事:“最近很忙吧?”
“忙,”陈琰道,“忙的头脚倒悬。”
“杨贯这厮……”沈廷鹤眼底难掩薄怒,当着女眷孩子,又不好说难听的话。
陈琰却淡淡笑道:“熬吧,他毕竟这么大的岁数了,我还年轻。”
沈廷鹤反问:“你真这么想?”
陈琰无奈道:“我跟杨部堂相比,就是蚍蜉之于大树,只有熬啊。”
沈廷鹤点头道:“你是简在帝心的人,只管用心做事,毕竟人在做,天在看。”
沈廷鹤这话说得不算隐晦,皇帝将他从一百零一名提为状元,就会持续关注着他,这时越要戒骄戒躁,但凡显露出半点焦躁之色,才是中了杨贯的计。
平安听到“杨贯”两个字,小脑袋就支棱起来了。
他就算投一百次胎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杨贯,写出《景熙以来奸臣传》,用三分之二的篇幅来蛐蛐老爹的杨贯,这老头儿居然这么早就开始针对老爹了!
回家的路上,林月白问起这件事,陈琰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寥寥几句道明了自己的处境,兵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杨贯,以一种毫无来由的敌意正在打压他。
可惜对方位高权重,只手遮天。
平安心里一紧,这不就是职场霸凌吗?虽然他不希望老爹官运亨通,可也不能看着老爹被欺负啊。
他自己的爹,自己都舍不得欺负的!
林月白道:“所以,你在会试时被人诬陷,也是这个人的手笔?”
陈琰道:“诬陷我的那个搜检官,前日在狱中自尽了,所以死无对证。”
去年吏部尚书致仕,由来的惯例,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应由其他各部尚书调任,不能由本部侍郎直接升任。
杨贯是先皇重用的大臣,完全不知兵事,提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就是作为升任吏部尚书的跳台,不料先皇猝然离世,新皇登基,他就在这个位置上一直过渡了……
两年之内,新君将郭恒从大理寺卿一路提到了礼部尚书,下个月的廷推,吏部尚书的候选人有二,一是郭恒,一是杨贯,一旦郭恒做了天官,杨贯怕是只能在兵部待到致仕了。
有能力,有动机,再结合他对陈琰的打压,此人的嫌疑的确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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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丈夫会试时的事,她从其他官眷口中听得了几句,听的她心惊肉跳,在盛安时只接到丈夫高中状元的消息,压根想不到这中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
丈夫这种性子,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回家都是避而不谈的,今天借着老师这几句话,她总算弄清了全貌。
陈琰笑着安慰妻子:“老师不是说了吗,你夫君简在帝心,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杨贯也拿我没办法。”
自打卷进这场旋涡,宽慰人的话张口就来。
他平生最恨被人当做蝼蚁碾来踩去,何况他还是一只特别无辜的蝼蚁,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熬?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况杨贯执掌翰林院,掌握着他的操评和考课,真被他压上几年,他这个老状元早就被人遗忘了。
……
傍晚,平安嚷着要去澡堂洗澡,陈琰难得抽出一天时间陪他,自然是无有不应,单独带着他去附近的澡堂老字号,要了个单独的盆汤。
水很烫,只能先泡泡脚,平安晃荡着小脚打水花,溅老爹一身水,陈琰还没来得及脱衣裳呢,挽起袖子去抓他,平安光溜溜的像个小泥鳅,抓也抓不住。
直闹到水都不烫了,进来个伙计帮陈琰搓澡,平安才安静下来,好好享受泡澡。
“爹,我帮您想了个神鬼莫测的好主意。”平安游到岸边,两手交叠垫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陈琰笑问:“什么主意?”
“小叔公说,人在发怒的时候会变蠢,变蠢的时候会犯错,所以在气头上不要做任何决定。”平安道。
“话是没错。”陈琰道。
“所以,要想让他犯错,就先惹他生气。”说罢,还很认可自己的点点头。
陈琰故意逗他:“我又不是你,不知道怎样惹人生气。”
平安道:“可你经常惹娘亲生气啊,还总被撵到前院住。您看,娘亲生气了,连最亲最爱的爹爹都会撵出去,还有什么是生气的时候做不出来的?”
伙计手里的丝瓜瓤惊得掉进水里,谁家孩子敢这么跟亲爹说话,早被打成柿子饼了吧……
平安一猛子扎进去,帮忙捞出了丝瓜瓤。
陈琰看着平安久久不语,这孩子是比从前有长进,连带他那些“神鬼莫测的主意”都没那么幼稚了,不过只要这鬼机灵别用在自己身上,他还是喜闻乐见的。
……
京城冬季严寒,一旦入了夏,也是闷热的透不过气来。
北方人有“滞夏”的说法,心烦、乏力、火气大,就连公门里的人都很容易起摩擦。
翰林清贵之地,讲究个闲庭信步、怡然自得,许久没听到如此严厉的斥骂声了。
他们的掌院学士杨贯,从前还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只在暗地里整治陈琰,如今他装也不装,竟直接恶言相向了。
杨贯的签押房外,几个同僚汗流浃背,门内响起洪钟一般的声音。
“似你这等奴颜婢膝媚上攻谗的小人,我出仕以来见得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自持是恩科状元,天子门生,我奈何不了你?别做梦了,有我杨贯在朝一日,是不会让你这种小人翻身的!”
众人低声商量:“怎么骂成这样,要不进去劝劝?”
“怎么劝,谁敢触这个眉头?”
“陈修撰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被说得如此不堪?”
“因为郭尚书吧,听说要调任吏部尚书。”
“李编修、韩编修,还有庶常馆三十多个人都是郭部堂的门生,为何单挑他一个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