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91
天边的云聚而复散。
地上的人对月伤心。
乌云渐渐西移,吞噬了西边那片天空中所有的星斗,然后开始一寸寸蚕食月色。
院子里的风吹得更急,很快便卷走了大部分热意。
景昭感到周身暑热消逝大半,难以忍受的烦躁渐渐平息。
随着这阵风吹过阶下,裴令之仿佛随之一并惊醒。
他的思绪骤然而止,醒过神来。
“抱歉。”他缓声道,“我走神了。”
“你的确该道歉。”景昭道,“我等了你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
裴令之从善如流道:“对不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在想我的母亲。”
景昭说:“令堂想必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裴令之道:“她过世之后,很多人松了口气。因为在旁人眼里,她既不贤德,又不贞顺,口出妄言,不修己身,忤逆夫婿,举动轻佻,实在不足以担当宗妇的重任。”
“但在……之前,她的不够贤德贞顺,是刚正端方;她的妄言与忤逆,是规劝夫婿的大家风范。而他们指责她举动轻佻,不修己身,其实只是因为她做了该做的事。”
或许是因为提及母亲的缘故,裴令之的声调很柔和。
但与之完全相反的是他的话语,如同刀锋般冰冷尖锐。
“她是个君子,但小人容不下她。”
景昭道:“我的母亲过世很早。”
裴令之情不自禁地偏头看向她。
“她很美丽,也很柔弱,她没有远大志向,平生的愿望就是承欢父母膝下,与心爱的人无忧无虑度过宁静的一生。”
裴令之轻声道:“这是很美好的愿望。”
他听见景昭的声音,平静和缓,含着极淡却渺远的哀伤:“然而荆狄南下,北方大乱,她的一切愿望在京城的大火中焚毁,至亲至爱不能相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过世的时候,我就守在她的身边。她从来不是刚强坚韧的人,只是为了我才在乱世中苦苦熬着,撑着那最后一口气不肯松,我看着她的手跌落下去,看着她合上眼,心想,如果我能再长得大一点就好了,如果我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换我来保护她,我愿意付出一切换她的心愿能够实现,无忧无虑平静度过这一生。”
景昭淡红的唇角上扬,眼底晶莹闪烁,像是乌云后的星光尽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人都会有很多遗憾。”她拍了拍裴令之的手臂,隔着衣袖,像是在安慰裴令之,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有些遗憾我们能够改变,有些却只能背负着继续走下去。但这未必是坏事,我至今时常会想,如果母亲看见现在的我,她会不会高兴喜悦。”
“虽然是毕生难忘的憾事,但其实也是系在我三魂七魄上的一面镜子,‘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直到现在,我还会想起母亲生前的一言一行,从而衡量自己的言行,因为我希望她高兴。”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景昭抬起眼,看向裴令之。
夜色里,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仿佛一面奇异明镜,有摄人心魂之能。
裴令之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
同一片夜空之下,遥远的北方皇宫里,殿门无声开启。
皇帝来到阶前,负手迎风而立。
夜雨朦胧如丝动人,他没有看。
远处夜色灯火万千,也不能引得他的目光停驻片刻。
他的眼帘低垂,目光潺潺如同秋水,比檐外的雨水更加朦胧梦幻。
没有人能窥破这汪看似宁静的秋水,就像没有人可以预知雪山之巅何时会骤然席卷起无边风暴。
所有宫人都保持着极度的宁静,无声跟随在皇帝身后,梁观己适时躬身,将一把伞递到皇帝手中。
※ 如?您?访?问?的?网?址?F?a?布?Y?e?不?是?????ǔ???€?n?????????⑤?﹒???????则?为?山?寨?站?点
皇帝撑着伞,缓步走下台阶。
雨地里跪着数个身影,看见皇帝走近,连忙以头抢地,狼狈不堪,鲜血和着雨水一并从额间淌下,看上去无比凄惨可怜。
跪在最后那女子不知被谁重重推了一把,发出一声柔弱的惊呼,跌在雨地里,露出一张美丽苍白的面孔。
那是世间少有的殊色,尤其是点漆般动人的眼眸,足以令心如铁石的男人也为之动容。
皇帝的目光一扫而过,旋即骤然凝固。
梁观己急急跟上,下一秒看清了那女子的眉眼,甚至来不及掩饰情绪,面色骤变。
皇帝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他看向那女子,声音冷若冰霜:“抬头。”
雨地里的少女全身湿透,一寸寸仰起头来,分外可怜可爱,凝视着皇帝,一双美丽的眼睛如泣如诉。
皇帝寒声道:“你是哪一家的?”
跪在最前方的孟侯缓过一口气,立刻心中大喜,膝行向前:“禀圣上,这是老臣养女,小字媛媛。”
媛媛立刻叩首,但那双眼睛仍然不肯从皇帝身上移开,仍然久久凝视着皇帝,一如故人。
皇帝意味深长道:“养女。”
梁观己半身冷汗还未落下,听得皇帝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顿时一颗心几乎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孟侯曾随皇帝起事,多年征战,自有寻常难及的敏锐。
他压住内心惊惶,心知逃过一劫与死无葬身之地这两种命运便只在瞬息之间,强作镇定回禀:“媛媛是老臣袍泽遗孤,养育多年,便与老臣亲女无异。”
“与亲女无异。”
皇帝淡淡重复了一遍,血色淡薄的唇角倏然泛起笑意。
所谓血亲父女,皇帝笑的时候,唇角弯起的弧度与皇太女别无二致。但同样的笑容,放在景昭身上,能够传达出很多种不同的情绪,出现在皇帝脸上时,却只剩下幽然的森冷与诡谲。
“既然与亲女别无二致。”皇帝幽然道,“极刑之下,黄泉路上,可与你满门一道同行。”
说完这句话,皇帝举步离开。
孟侯冷汗淋漓,耳畔嗡嗡作响,皇帝的话落在他耳中,却慢了半拍才捕捉到皇帝话中的意思,惊骇无比,嘶声道:“圣上!老臣有罪,老臣有罪,但求圣上看在老臣随圣上征战起事的份上,饶过臣家中儿孙……”
数个御前侍卫扑上来,如狼似虎按倒孟侯及其家眷,硬生生将他们拧过四肢五花大绑,往外拖了出去。
一个小内侍急匆匆追上来,为首的侍卫认出那是梁内官新收的小徒弟,和气道:“梁内官有什么话?”
小内侍跑得急了,连连摆手,抹了把雨水匆匆道:“师父叫我跟几位说一声——” W?a?n?g?阯?发?b?u?y?e?ì????????è?n?2????????????????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名叫做媛媛的少女。
在孟侯等人倏然亮起来的目光中,小内侍歪着头,一字一句学话:“师父说,这姑娘长得好,很有福气,下手轻些,来日死后,其他人不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