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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挥挥手,意思是不要坏了皇太女的心情,然后示意:“传膳。”

梁观己无声领命,又悄悄退了出去。

皇太女大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今日每个环节都早已由礼部、太常及宫官再三排演,一丝一毫也错不得。按照定好的方案,皇帝与太女祭祀宗庙之后,有小半个时辰的空余时间,随后便要移驾绍圣殿,在宗亲公卿的面前率仪仗出宫亲迎。

御膳房早备好了膳食,小心用火温着,不过片刻功夫就送了过来。景昭解下外面的大衣裳,坐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羹,才算稍微缓过气来,终于分心关怀父亲:“父皇怎么不吃?”

“我不吃。”皇帝慢条斯理地道,“我等会可以回去换衣裳睡觉,你需要穿着这身行头再跑大半天。快吃吧,乖,别累死了。”

景昭无言片刻,抄起汤勺恨恨送进嘴里。

她吃相斯文优雅,动作却很快,不多时便结束了,起身道:“儿臣吃完了。”

皇帝背身立在窗边,此刻才转过头来:“那就走吧。”

内侍一路小跑,飞奔出去示意停在殿外的车驾做好准备,景昭洗手净面,在宫人的服侍下再把大衣裳穿回来。

这身衣裳实在沉重,冠冕以及各色佩饰加起来足有十多斤,景昭小的时候根本撑不住全套冠服,每次年节披挂全套行完大礼,都要回去结结实实躺上一整天。

正是因此,皇帝才下狠心令她熟习弓马,不求她学成飞檐走壁,至少也要弥补先天柔弱的体魄,起码能做到披挂全套冠服一整日面不改色。

景昭理一理衣袖,落后半步随着皇帝向外走去。

“真重啊,好麻烦。”

皇帝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声音,是女儿。

那不是真情实感的抱怨,更像是年少天真的孩子,朝着父亲假作嗔怨,实则撒娇。

踏出这道殿门,皇帝与储君便天然隔着一层君臣名分。

但在这道门里,父女只是父女。

天地之间,他们是彼此唯一承认的血亲。

刹那间,皇帝神色微不可见地柔和了些。

他缓和声气,温言道:“就是因为麻烦,才显得尊贵啊。”

眼前殿门旁,四名内侍守在那里,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准备着,在皇帝与太女越过门槛时为他们提起衣摆。

不惜抛费人力物力,来化解并不必要的麻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尊贵与体统、权势与威严的无上彰显。

为什么高门望族,均以曳地长袍看作风流的象征,而视窄袖短衣为庶民衣着?

衣裳越长,袖摆越宽,环佩越多,固然极好看,却也非常麻烦。这种打扮只有生来富贵无忧,身旁侍从如云的贵胄才能常常穿着,因为他们从来不需要亲自动手干些麻烦的粗活,所以连不疾不徐挽起宽大袖摆的动作,也被看做风流恣意。

就像南方世家不论男女,均推崇纤不胜衣、弱柳扶风的体态。

请医问药历来是个无底洞,贫苦人家一旦有人患病,便会迅速拖垮全家,是生不起病的。唯有真正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世家公卿,方能毫不在意那些医药钱,轻而易举供养病弱者,富贵到了极点便要炫示,这种西子捧心的柔弱之态,竟也是他们无边富贵的最佳象征——

正如自古以来,天子与臣僚、贵胄与庶民,都要被一层一层绵延万里的朱红高墙、琉璃碧瓦隔开,含元殿的斗拱飞檐高约百丈,气势巍巍,公卿朝臣立在殿前广阔的广场上,第一时间便会被这巍峨宏大的殿宇夺去所有心神。

那便是无形中划分的一道天堑,历任天子必须用宫殿、华服、礼乐、制度等一切事物,或是道理,竭尽全力在天与地之间划出深不见底的鸿沟。

天子端坐九重御座、高居云端,俯视地面所有朝臣与庶民。当他不能稳坐在云端之上,而被人拉到地面的尘埃中时,他便失去了天子与生俱来的神圣与威严,从上天之子变作凡人。

皇帝便是天子,天子便是皇帝。他变作凡人的那一刻起,受命于天的尊贵便完全消泯,于是天子不再是天子,皇帝也不再是皇帝。

然而事实上,皇帝从来不是上天的爱子,只是个最普通的、受七情六欲所操控的凡人。

皇帝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并不愉快。

更似讽刺。

.

皇帝与太女的车驾相继停在绍圣殿外,父女二人走入殿后的庭院,又从正殿御座后走出来,登上九重御阶。

面对着御阶的大殿之中,站满了身着礼服的朝臣宗亲、公卿贵戚。他们同时朝着御座拜倒,黑压压一片潮水般俯身,如同田野里被割倒的稻子。

在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景昭手心渐渐浮起一层薄汗。

不知是因为六月炎热的天气,还是因为胸腔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

若是因为后者,她仍然无法弄清楚,自己此刻心头涌起的难以言喻的兴奋,究竟是因为即将迎娶意中人的喜悦,还是身为储君成婚之后有望攫取的更大权柄。

或许二者兼备。

不过这并不重要。

情意与权势,可以二者兼得,也就没有必要刻意区分的太过清楚了。

她一展衣袍,俯身低首。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冰雪般冷寂,玉石相击般清冽,淡淡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景昭恭声道:“臣谨奉命。”

她稍稍抬起眼,眼前冠冕垂落的九旒白玉珠轻轻摇晃,皇帝面容就在上首,很近,十二旒珠模糊了他的部分神情,不太能辨认清楚。

又过了片刻,景昭终于后知后觉地辨认出父亲脸上的神色,很淡,却又有一种极为复杂,难辨悲喜的情绪深藏其中。

很多年了,这是皇帝除去年节祭祀之外,第一次更换素衣,华服盛装、冠冕齐备。

景昭心底忽而升起一点感伤。

她忽然觉得父亲此刻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短暂的恍神之后,礼官悠长的声音响起。

于是景昭再拜,三拜,礼毕退去,出殿登辂,前往望仙别馆亲迎储妃。

登上辂车的时候,景昭无意间往后一瞥,眉头轻轻一跳。

太女迎亲,扈从如云,不说随行的礼官、内官与侍从,单单派来护卫太女的禁军、翊城卫以及东宫十率,便有近千人。

然而如云的护卫之中,景昭依旧一眼就看到了年纪最轻、最为显眼的那名年轻人。

谈照微策马在前,混在清道警跸的卫率之中,身姿秀挺,面容却似笼了一层淡淡阴云,幸好他眉长目秀,鼻梁挺直,虽然郁色难掩,却也不显得格格不入,只平添了几分闲人难近的冷冽。

谈世子自有职位,并不在东宫卫率之中,今日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他自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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