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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风。
郑明夷抬起眼来。
他的目光就像一支柔软细笔,描摹过皇太女文秀沉静的面容。
然后他低首一笑,投子认输:“好一局无忧劫,微臣输了。”
无忧劫,是对弈中一种非常特殊的劫。劫争时胜可获利,败亦无忧,可谓稳如泰山。
无忧劫已成,哪里还有回环的余地。
啪嗒一声轻响。
黑子从景昭指尖滚落,滴溜溜打了个旋。
景昭静声道:“你当如何?”
她似乎是在说棋局,又似乎言外另有他意。
郑明夷眉间浮现淡淡倦色,轻声喟叹道:“任凭殿下处置。”
话音未落,他抬袖一拂,只听咣当!
变起仓促,刹那间风声骤起。
景昭厉声:“住手!”
巨响落定。
满地玉石棋子骨碌碌打转,棋盘四分五裂,一把利刃明如秋水,倒映天光。
那把利刃握在一个身形丰润,有着一张喜气洋洋圆脸的中年男子手中,刀刃则架在郑明夷颈间,只要稍微一动,立刻就会把他的头割下来。
郑明夷仍然安然端坐原地,哪怕利刃加身,神情也未曾稍改。
一线殷红血色,渐渐洇湿了他雪白领口,分外触目惊心。
方才只要景昭没有出声喝止,他如今已经是身首分离的下场。
内卫统领隐匿殿中,又怎么会容许皇太女安危出现半点差错。
郑明夷缓缓抹平袖间皱褶,抬眸一笑,神情舒展,眉间那点倦色却更加明显了。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下棋。”他叹息道,“今日总算能痛痛快快掀一次棋盘,殿下莫怪。”
然后他好奇道:“殿下何时对我生疑?”
景昭不动声色,只平静看着他:“你猜?”
郑明夷认真道:“不会是并州,也不是南方,难道是建元九年粮草案?”
景昭摇头:“再早。”
郑明夷讶色微露,蹙眉道:“建元七年?”
“建元五年?”
他终于无法维持平静,而景昭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最初。”
刹那间郑明夷神情骤变。
景昭平静提醒他:“郑太子妃也姓郑。”
在这座宫城里,曾经有过三个坐拥天下尊荣的女人。
贞皇后、郑太子妃,以及孝慈皇后。
很巧,她们都姓郑。
贞皇后出身曾经的北方顶级士族谯国郑氏,在为她的儿子择妃时,未能免俗地从母族中选了郑氏女为妃。荆狄慕容氏攻入京城,太子夫妇双双被杀,东宫皇孙无一幸免——至少在传闻中是这样。
孝慈皇后则是南方某个小世家的女儿,与贞后郑妃并无干系。
景昭神情平静道:“圣上见过桓氏太子,也见过两位东宫皇孙,建元二年,谯国郑氏怎么就敢把你送进东宫呢?”
郑明夷出神片刻,摇头说道:“那两位皇孙与我并非同母,我的生母并不是郑妃。”
“你母亲是郑妃的陪嫁侍女。”景昭道,“我知道。”
郑明夷道:“是的,两位嫡出皇孙身份重要,无论如何不能逃过慕容氏屠戮,倒是我年纪最小,生母位卑。郑妃娘娘胡乱弄了个掖庭小内侍,把我换了出去。”
“你其实一直做的很好。”景昭不吝赞扬,“并州、定州、南方,那么多次的试探,你竟然忍得住,一次都没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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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夷涩然道:“只是不甘而已,可惜从一开始就没能瞒过圣上与殿下的眼睛。”
不甘而已。
究竟是不甘时移世易,天下易主;还是不甘为郑氏掌控,形同傀儡。
郑明夷没有解释,即使这两种回答代表着完全相反的意思。
他只是仿佛想通了什么,微微笑道:“既然圣上早已知晓,还留微臣活到今日,想来是因为北境已定,可以空出手来诛杀朝中的余孽叛逆,所以才将我留作鱼饵。”
“过奖了。”景昭平淡道,“是本宫低估了郑氏的能量,北归路上,我碰到了一个叫做琉璃光的小女孩,是临川郡守韩弗之女。”
郑明夷无声叹息。
“韩弗之死,与当年施旌臣之死,何其相似。”
“望仙别馆当日之事,与本宫有妊后京城市井中刮起的物议,手法又何等相似。如果当夜宫女银珠没有撞破细作会面,仓皇逃走时落水身亡,从而打乱了你们的布置,你们本来想做什么?”
“南方北方,皇家别馆,市井巷陌,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防备,本宫还不知道,原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的手仍然伸得很长,甚至妄图跨越南北,连成一线。”
景昭并不需要郑明夷的回答,她稍稍一顿,言简意赅评价道:“小家子气。”
郑明夷出神片刻,轻声道:“世家是很懦弱的,他们没有胆子明刀明枪公然谋反。其实他们原本所谋求的最好目标,是将我推上东宫储妃的位置。”
很可惜,皇帝不是任人摆弄的傀儡,皇太女也不是。
以郑氏为首的世家空有心思,却无法做到。
景昭颇感有趣:“所以望仙别馆也好,市井流言也好,其实是剑指储妃,而非本宫?”
郑明夷含笑微哂:“他们哪有那个胆子,一群蠢货,不足与谋。”
然后他摇摇头:“偏偏为这群蠢货所操控,真是……”
景昭也笑了,轻轻摇头。
殿外传来哭声。
是承书女官,但很快那哭声敛没,应该是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郑明夷若有所思,稍稍侧首,遗憾道:“早该想到的,殿下有妊之后,就把她打发去了外书房,不再近身侍奉殿下起居,想来早已察觉到她与宫外有所牵连了。”
他敛容、正色,问道:“殿下准备如何赐死我呢?”
“你到底姓桓。”景昭道。
从正统意义上,大楚承接桓氏正统,自然该对先代皇族表示敬意。
从血脉联系上,桓氏太子的遗孤,是她母亲长乐公主的嫡亲侄儿。
脚步声响。
一名神情平淡的少女,捧着一只托盘走来。
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手指细长却生了茧,肌肤微黑,身量高挑结实。
苏惠看见那少女,神情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以眼神示意少女将托盘呈到郑明夷面前。
盘中放着一只极小的瓷瓶,瓶身淡淡青影,如同春日里纷飞的柳枝。
拂堤杨柳醉春烟。
“以桓氏皇族秘藏的毒,送桓氏皇族最后的嫡系血脉一程。”
郑明夷看着瓷瓶,恍然道:“醉春烟。”
他又笑着摇头:“原来是桓氏秘藏的毒药吗?我一直以为如传闻中那样,是某个南方世家的珍藏。”
“那个南方世家姓景?”景昭挑起眉梢,“流言这种东西,充其量不过是玩弄天下人的手段,你也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