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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那些他送来的,天价的礼物,昂贵无比的珠宝首饰,去那些一顿顶得上她半年薪水的餐厅。她那时候就该问了是不是,她以为自己只要不问,不听,不去想不去在乎,就能被她一直忽视下去的问题。
“你一直在干什么?”
“你还要继续干下去吗?”
“你是自愿的,对吗?”
他的回答,一句又一句,像鬼故事,让她脸上的血色一淡再淡,直到他察觉出不对开始关心,她却像是被吓到似的躲开,直到他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就那样看着她,直到许久,终于等来她那句死结一样的问题,“你不怕遭报应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小时候活不下去了,我就和我奶奶说,我去偷东西来,偷被子,偷衣服,偷米偷面。她不让我这么干,我一出门她就拿眼睛瞪我。骂我不学好。”
“我弄来的衣服不肯穿,弄来的饭菜也不肯吃。就那么冻着饿着。”
“但我不在乎,也不听她的。我会吃,我会穿。我还会偷偷躲在别人家里取暖。不发现我不赶我走,我就一直躲着。”
“结果就是她冻死了,但是我还活着。”他笑得很温情,眉眼却狠厉,“我吃的穿的,玩得用的,住得房子,是你当医生当一辈子也住不起的。我见的世面,你一辈子也见不上。”他勾着她手上绿得油亮发黑的镯子,问她,“你以为这玩意儿多少钱?你们科室的女的羡慕死了吧,还以为这是假的是不是?老实告诉你,它比你们医院那栋楼还贵。”
她听着。他说了许久,她也安静了许久,他的手还傻兮兮地放在台面上,等一会好好消个毒,缝合后再包扎起来,她每次都能将伤口漂亮地处理得像是没裂开过似的,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但是没有。
她听那些纸醉金迷,听他死里逃生的过往,听他吹嘘自己创造了多少财富,他改变了谁谁谁的人生,认识了电视上或许也难能一见的人。就在这这间朴素的卫生站一样的小房间,对充满消毒水味的绿漆白墙,还有生了些铁锈的栏杆,比划着自己这些年摸爬滚打,他向她构建出一个完全不同阶级的璀璨人生,辉煌得如同金子做的壁画。
他势在必得地问,听懂了吗?还要救我吗?你可以和我一起走。那些东西,我的财富,都会是你的。
她没有多犹豫,而是摇了摇头,将手腕上那个沉重得过了头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不出来这是绿色还是黑色,没有对着光照过,”她还是很平静,低着头,但声音有些难以寻觅的哽咽。她也困惑,只是说,“其实我一直以为它是黑色的。”
虽然哽咽,虽然困惑,但在无数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无论他怎么找。
都没有过一丝迟疑或迷茫。
那以后的人生像地狱一样,我妈妈总是这么说。
这个男人贯彻了他行为处事的刚要,就是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想要的一切一定会有。他说当年在海岛,有师傅曾经给他看过,是他就是个命里该有终须有的运数,最终一定会得偿所愿。他说他一定会和我妈在一起,无论她逃去哪里,无论她心甘不甘愿,他都有的是耐心。
但这辈子也并非没受过挫折——我的存在或许就是他这半生最大的挫折。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从记事起我妈就带着我到处乱住,在我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漂泊,她去给人家当私教,去教书,去卫生站或是诊所打工,但听到什么风吹草动说躲就躲。
直到我到了读书的岁数,她带我来到鑫城,住在最偏僻的地方,那边有很多工厂,周围住户全是老人和小孩,不见几个青壮年在。他们操着各地的口音,大多数我都听不太懂。
那时候院子里只有一家有彩电,我偶尔跑出去玩,也会趴在窗口偷偷看人家的电视,我看到了很多电影,武打片,外国片,甚至还有动画片。我还看新闻,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新闻,不仅在电视里,还登上了报纸。
鑫市来了个海岛登陆的商人,带着先进的技术和万贯家财,在这座城市铺路填海,修学校,修机场,修码头,投资修葺新的、更多的地铁。他年轻有为,方方正正的电视画面上,他和自己新婚的妻子站在一起,笑着在一栋崭新的小学前剪了彩,他的声音洪亮动听,让电视机前的人们振奋不已,他说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付诸在这座城市,他希望能以自己微薄之力,辅助政府建造出一座真正耀眼的东方明星。
我就趴在那,虽然能听懂的不太多,但也跟着振奋了些许。因为那个人说得大多数话都符合我妈妈教授我的那些,要为他人,他人才会为我,要奉献,要为了更好的社会和明天努力读书。
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和他一样,成为建造这座城市的一份子。
无论在什么样的逆境中,都不能,不要,千万不要,忘记本心。
“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也不可能给我带来什么安全。”她对那个男人说,“还记得我父母怎么死的吗?”
“你要把二老的命怪在我身上?”他冷冷地,一步一步逼近,“是我杀了他们?是我让他们白痴一样给人开门?是我让他们放松警惕?我说了多少次从那又脏又小的破房子搬走,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和我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我爸妈根本就不需要经历这一切!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危险?!”
“路是你自己选的!”
“我没有选!!”
这句话她喊得格外大声,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甘示弱,将背挺得笔直,她说,“我根本就没有选,是你一厢情愿,是你上赶着,是你在犯贱,别恶心地说什么爱我为了我,你是头自私自利的畜生,你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我,少拿我当幌子了,你以为自己相当深情,深情又有耐心,对吗?你以为你几句颠倒黑白的瞎话就能控制我了?责怪我,向我发疯,然后跪下道歉,就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屈服,对吗?做梦吧,邢业霖,我告诉你,我书可不是白读的!”
他微微张着嘴,对着那张其实并没有多么惊艳、比不过他所见过一切美丽面孔的,那张干净、削瘦,布满了倔强的脸,沙哑着嗓子,说:“我爱你。”
“我知道,你说很多遍了,”男人嘴里那三个重如千金的字,听在她耳朵里如一阵即刻便会蒸发的水雾,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描淡写,更比以往都要不耐烦:“但是我不爱你。我过去没有爱过你,以后也不会爱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你。我不爱你,你听到了吗,我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