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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裴靖逸那一下,他除了觉得有些痒,竟再无其他感受。
难不成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如同顾怀玉所预料,三日之内,消息便在厢军大营传得沸沸扬扬。
只不过流言这东西,总归越传越离谱——
从宰执当街活剖人验肚,一路演变成宰执根本不用刀,徒手剖开刺青汉的肚子,硬生生从胃里掏出一颗鸭蛋,越传越玄乎,越发骇人听闻。
待到顾怀玉真要来大营这日,往日里最是嚣张的兵痞都噤若寒蝉。
整个大营前所未有的肃静,连马匹都不敢高声嘶鸣,生怕惊动了那位活阎王。
但谁也没想到,这位活阎王竟是带着“金山”来的——真真正正的金山。
天刚蒙蒙亮,铁鹰卫已经在辕门前筑起高台。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整座军营都被那金灿灿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那台上竟是一座由金锭堆砌的小山,一帮大头兵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能混进厢军的,哪一个不是穷出身?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这么多金子。
还用得着宰执召集?围观金山的人早已把辕门堵得水泄不通。
消息当即就传开了:说宰执来是要发军饷,这些金锭子昨晚都是从知府家里抄出来的,宰执要秉公执法,把拖欠多年的军饷一分不少地还给大家。
这世上真有这等好事?
不只有,甚至比他们想的还要好。
顾怀玉踏入辕门,对躬身相迎的将官们不过略一颔首。
铁鹰卫早已在伞下设好案几,朱漆托盘里整齐码着名册,砚台里的墨汁泛着乌亮油光。
当顾怀玉亲口宣布两道钧令时,满场寂静得能听见旌旗猎猎作响。
第一道是补发历年欠饷,第二道竟是将他们悉数编入禁军——从此脱了“贼配军”的贱籍,成了吃皇粮的大宸亲军。
这一下真是炸开了锅。
厢军上下原以为他是来杀鸡儆猴、立威杀人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天大的好事,那些原本缩着脖子等挨刀的兵卒,此刻全都瞪圆了眼睛。
但想要从顾怀玉手里领到军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端坐在台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掷地有声:“从今往后,不许再吃百姓白食,不得再行违反军纪之事,若是再栽在本相手中……”
话未说尽,但人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一向骄横的大头兵全都绷紧了脊背,他们原本也不是生下来便是土匪强盗,哪个不知廉耻?哪个不愿堂堂正正做人?
只不过是被克扣了军饷,吃不饱饭,不得已才沦落到去祸害百姓的地步。
如今不一样了——他们领的是皇家俸禄,穿的是禁军的制式军服,身份地位都已今非昔比,能堂堂正正做人,谁还愿意再去当畜生?
顾怀玉的用意也正是如此。
想要一个人学会做人,先得把他当作人来看待。
他给了这些兵将尊重与体面,那些尚知轻重廉耻的,自然便会把自己当成人看。
至于非要当畜生的,他也绝不会手软。
这一番恩威并施的手腕下来,隆德府五万厢军无不服服帖帖,争先恐后地签字画押,一个个井然有序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领了军饷。
暮色四合时,顾怀玉仍然端坐校场,他瞧着台下汉子们赤膊角力,偶尔伸手一点,便有个幸运儿被提升为将官。
有时他伸手一挥,就有兵痞被铁鹰卫拖出队列,赏罚之间,五万大军已尽在掌握。
两个月的行程里,顾怀玉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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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一处厢军驻地,必是先立威后施恩。
待抵达并州时,七十万厢军已尽数归心,大头兵或许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但都知道跟着顾相爷,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
而如今,终于抵达了裴靖逸的老窝——镇北军驻地并州。
这里驻扎着三十万真正和东辽真刀真枪干过仗的将士,军旗直抵东辽边境。
黄沙漫天,荒漠连绵,一眼望去尽是苍茫戈壁,几棵光秃秃的树木在风中艰难生存着。
顾怀玉生于江南,长在京城,哪里见过如此荒芜萧瑟的景象?
他在马车里掀开窗帘,好奇地向外探望,难以想象这片土地是怎么养活三十万人。
裴靖逸悠哉地骑在马上,握着缰绳与他并驾齐驱,“相爷,一会见了我那帮兄弟,可别惊着。”
镇北军的威名顾怀玉早已如雷贯耳,当初收服裴靖逸,为的不就是这支铁军?
什么厢军改制都是锦上添花,真正的杀招,是眼前这支虎狼之师。
于是他不甚在意地道:“无妨,本相没那么娇贵。”
裴靖逸干脆将身子伏在马背,没个正行地瞧着他:“相爷到了这里,一切事宜交给我便是。”
听到这句颇有几分罩着顾怀玉的意思的话,顾怀玉心中略有不悦,但这里终究是裴靖逸的地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在京城他是一手遮天宰执,但到了并州镇北军的地盘上,裴靖逸的威望显然比他更管用。
他顺水推舟,解下腰间令牌抛给他:“既如此,本相铁鹰卫暂由你调遣。”
裴靖逸心头一热,直起身小心翼翼将令牌揣到怀里,“定不负相爷所托。”
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并州城门,远远地,便望见前方绵延数里的旌旗蔽日,杀气腾腾的镇北军严阵以待。
数不清的玄铁盔甲在阳光下森寒闪耀,“裴”字的大旗猎猎翻飞,在黄沙滚滚中尤显威风凛凛,震撼人心。
阵势庞大,少说也有十几万精兵,但整个队伍井然有序,鸦雀无声,那股肃杀之气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一路上所见的厢军都是散乱的野部队,顾怀玉何曾见过军纪如此严整的精锐之师?
他心底难得地涌起一丝敬佩,不由侧目,“裴将军真是好大的排场。”
裴靖逸也是挑眉不解,兄弟们这是唱哪出?但见顾怀玉难得露出惊叹之色,便顺势应下:“让相爷见笑了。”
顾怀玉目光越过浩荡阵势,这样的虎狼之师,若为敌手……他暗自庆幸当初的选择。
随着距离拉近,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连身经百战的铁鹰卫也神色肃穆起来,感受到镇北军非同一般的凌厉气势。
裴靖逸眼见即将抵达城门,当即利落地翻身下马,朝着远处军阵中央的几员大将扬手示意。
他远远便瞧见金鸿那小子站在队伍最前头,正打算挥手招呼。
岂料下一刻,却见金鸿忽然单膝跪地,高声震天,大喊道:“镇北军三十万将士,恭迎相爷入并州——!”
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卒同时单膝跪地,盔甲碰撞之声震天,旌旗翻卷,数十万人同时高呼:
“恭迎相爷入并州——!”
排山倒海的声浪瞬间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