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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这样坐着时发尾垂地还能蜿蜒堆叠一圈,梳的时候需要用手腕缠着捧着,梳齿从发顶慢慢往下,再单独梳尾部那一段,防止落到地上染了灰尘。

洞内又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祁殃听到梳子掉于地上的轻响,被捧着的发尾也落了下去。

不用想也是那人灵体消散到右手拿不住梳子的程度了,他没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空隙,像是无间地狱显出的天门,初春湖面裂开的冰缝,有光透进来。

他是受引的盲人,下意识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然而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力道很大,用的左手,左手也在消散。

“祁殃。”

他又叫他的名字。

好像叫多少次都不够,叫多少次都弥补不了生前那三十年间的遗憾,叫多少次都留不住他。

“我想陪你,想抱你,想见你,想和你说话。”

我再也陪不了你,抱不到你,见不到你,再也不能和你说话。

身后人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气息不稳,搂在他腰间的手恨不得将他嵌进身体里,颈侧湿润,这是祁殃平生第一次感知到那人眼泪的温度,晏宿雪最后这点时间开始口不择言了。

“我舍不得你。”

“你以后也恨我,好不好。”

“别喜欢上别人,哪怕是为了江桎为了鸠漓,别喜欢上别人。”

“回魔界照顾好自己。”

腰间的禁锢越来越松,他仍没有低头去看,只是神色空蒙地望着那道裂隙,那道出口,那道生门,好像那是一道能斩断一切脱离苦海的奈何桥。

支离破碎的灵体终于让那人放弃了拥抱,晏宿雪在身后用残缺的手指轻拨开他的头发,摸索着捏上他空无一物的耳垂,用上最后几分灵力,微微用力。

“殃殃,对不起。”

祁殃只觉得左耳耳垂一阵刺痛,那一下太疼太疼了,好像所有痛觉都聚于那点上,拉扯牵动起他的全部神经,瞳孔收缩,无光的双眼瞬间漫上一层水汽,麻木的面容几近崩圮,让他想要痛哭尖叫想要下跪蜷缩。

耳下多出来的那一点点分量宛若突出其来的灾厄将他击垮。

他想死,他想死,想像以前那样骂人狠狠甩对方一个巴掌,但是他现在连转身都困难,这次他的耳朵流了好多好多血,金的也染成了红的,流到雪白僵硬的脖颈,像只断颈的天鹅,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毁灭,一颗颗恒星在他体内爆炸,他的肉。身毁了,现在正在投胎,左耳那个诅咒一样的东西打翻了他的那份孟婆汤,然后他又像一个人工生产的动物一样飞速成长了,轻飘飘的躯壳和潮湿沉重的苦难。

他逃也似的迈过那道光隙,久违的阳光刺痛他的双眼,泪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承载的理由,汹涌地流了下来。

光隙通着魔界总坛,尽管很多年没有回来,亭台,池塘,树木,周围空寂的景色依旧熟悉,同梦中那般清晰,祁殃受不了那么强的阳光,找到一个相对阴凉的地方。

在一处台阶上坐着,发了很久的呆。

泪水流尽后,他平淡地用手背抹干净,打算先去总殿看看,再去鸠漓当年的寝殿。

不知道魔界现任教主是谁,他希望没有人顶替鸠漓的位置,虽然这不合理。

而去总殿的路上,一个魔族对着他叫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祁殃愣了好久。

他一眨不眨的视线让那魔族低着头不敢动弹,而他则往身后慢慢看了一圈。

空无一人。

没有鸠漓。

鸠漓都死了多少年了。

也没有晏宿雪。

距晏宿雪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是刚刚不久。

“教主……你是在叫我?”

祁殃的目光又落在面前人低低的发顶上,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去常年泡进骨子里的阴冷,这句话问出去的时候,他好似就已明白了什么。

“……是、是啊,教主,您可是哪里不适?听说您昨天在总殿把近一个月的议事都处理完了,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昨天……

把近一个月的议事都处理完了。

说不上是长是短的一段静寂中,祁殃倏地笑了,很轻。

他知道晏宿雪这些年时常出去是做什么了。

伪装成他的外表,为他铺了一条路,而今那人消散,将一切安排准备好的都让他接替下来。

那么多年,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曾与他和鸠漓相知甚深的左护法点序湘。

……

入夜,点序湘一身黑身单手负于身后,自寝殿一旁的拐角处走出,对守殿的魔族道,“教主可有安睡?”

在打盹边缘的小魔被她这突然一声吓得一哆嗦,忙躬身回道,“回左护法大人,教主……应该还在总殿。”

“没回?”

点序湘微微蹙眉,“昨日还给我说今晚要早睡,让我以后来殿外监督,怎么自己才说完就……”

她抿了抿唇,似是又想起什么,轻叹了口气,“罢了,我去看看。”

“左护法慢走。”

她知道鸠漓什么心性,自然也了解祁殃,情绪低迷为常,自鸠漓离世后偶尔更是颓靡丧郁得不似活人,所以并没有对他今日的表现感到什么不对。

想到祁殃到底还是能听得进人说话,去总殿的路上已经准备好要如何劝那人回去睡觉了,结果真到轻推开殿门、见到大殿高台那抹人影时,仍是不免心口一恸,刚打好的草稿瞬间就咽死在了肚子里。

殿太深了,今夜的月光透不进来,桌面上很多杂乱的东西,看不清,但不用想也肯定是把那些和鸠漓有关的东西翻出来了。

那个曾经坐着红衣人的位置,幽黑旷寂的殿廊尽头,一人闭着眼斜倚在最高处的王座上,由于仅着素色里衣,一眼望去浑身霜白,长裤松垂下露出的脚踝,虚点地面的赤裸的足,支着太阳穴的手,以及那长到不可思议的蜿蜒白发,蛛丝一般覆满他周身,垂于他脚边。

像黑纸白墨,像雪中精鬼,像阿鼻地狱开出的神花,与夜色分成了两个图层,又好似彼此相嵌,若不是她清楚祁殃不会做出自尽那种事,坐在上面的简直就是一具艳尸。

或许今晚也不是非劝不可。

如此阴寒又幽诡的一幕令她哑然,点序湘心情复杂,放轻了呼吸没有惊扰到他,只见他手指支着脑袋应当是还在睡着,除了注意到他左耳下有一点于发间隐现的红,而后自他另一只搭在膝上的指间,捕捉到一抹几乎完全被浓黑吞噬的亮色。

有些像揉成一团的金箔纸。

为了证明猜测,她微调起灵力仔细看了两眼——

被他铅白指尖虚携着茎的,一朵金玫瑰。

第28章 今生相见。定有亏欠

晏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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