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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跳着数字。他的心率很平稳,数字很正常。

好像昨晚那激烈的醒来,只是他的梦中梦。

耳边传来沉重的吸气声,陈舷歪歪脑袋。方谕靠在旁边生硬的椅子背上,缩着身子,低着脑袋,闭着双眼,好像在睡觉。

但他眼底一片厚重的青黑,脸上憔悴,眉头紧皱,看得出来,睡得不怎么样。

陈舷只在枕头上转了半个脑袋,这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方谕就在椅子上一抖,睁开了眼。

他眼睛疲惫发红,但没有醒来时该有的迷茫。

看来,刚刚只是在闭眼发呆。

方谕没睡。

“哥,”他起身,趴了过来,模样虽疲惫,但也担心,“听得见我吗?”

陈舷木讷地点点头。

方谕松了口气,又吸吸鼻子。他抬手抹抹眼睛,陈舷看见他从眼眶里抹掉一些水,他居然哭了。

“几点了?”陈舷哑声问他。

“六点半。”方谕抬手看了看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要做检查,也得八九点以后。”

陈舷已经没什么睡意。

“不困,”他说,然后清了清嗓子,“可以倒杯水给我吗。”

“你要做核磁共振,哥。”方谕小声说,“不能喝水的。”

陈舷慢半拍地想起来,的确是这样。

“我手凉。”陈舷抬抬手,“那我不喝,你给我倒一杯来暖手吧。”

方谕看了眼他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面色复杂地抿抿嘴,说好,然后站起身。

方谕这两天穿的是白衬衫。他一站起来,后背上就有两三道十分显眼的血痕。

陈舷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干出来的。

方谕下地,刚走一步,就猛地一踉跄,狠狠脸朝着地摔了下去,摔得一声巨响。

陈舷吓得一激灵。

方谕爬了起来。

他拍拍身上,站起来就往外一瘸一拐地走,一声都没吭。方谕走到另一边去,拿起热水壶,拧开盖子,往里看了看。

“没水了,哥,我去接热水。”

陈舷点点头。

方谕走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他顺便还去洗了把脸,回来时一脸的水痕,刘海也湿了。

他往壶里倒了些凉的矿泉水,才拿来杯子,给陈舷倒了温水。

他把杯子递到陈舷手上。

水温度正好,不冷不热。陈舷把水攥在手心里,暖了会儿冰凉的双手。

方谕放好水壶,坐了回来。

“今天要做核磁共振,早上也不能吃东西。”方谕说,“等检查完了,我去给你买吃的。想吃什么?还吃粥吗?”

方谕声音也很哑。陈舷没回答,他望着他的眼睛,望见方谕疲倦眼睛里绞杂的痛苦和心疼,还有一些痛心疾首的悔不当初。

“你后悔什么?”陈舷问他。

“……什么?”

“你在后悔。”陈舷看着他的眼睛,“你在后悔什么?”

“……”

方谕眼睛里的疑惑消散。他紧抿了抿嘴,细长的手指握紧起来。

“什么都后悔。”他说,“全都后悔,我太对不起你了……你说得对,怎么我就没有早点来。”

方谕慢吞吞地侧身,往他床前倾身过来,靠在他床边栏杆上,望着他瘦得病态的手指。

“我怎么就没早点来呢,”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我早知道不对劲了,那时候气头过去,上了飞机,我就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就没有回来呢。对不起,哥,真的。”

方谕落下眼泪来,他又哭了。

陈舷握着水杯,看着他滑落的眼泪,看着他抬起袖子抹眼泪,看着他红了的眼睛。

陈舷心里翻涌起一些情绪,十分不是滋味儿。方谕在后悔,他本该觉得痛快,可他此时此刻居然一点儿都不痛快,只觉得沉闷。他低眸看看水杯,转头又看向外面,陈舷心上情绪有些复杂,可又病态地没太多波澜。

陈舷慢吞吞地摩挲几下杯子光滑的表壁。

“你运气不太好,”陈舷说,“我好久没做过昨晚那段梦了。这么多年了,最害怕的就是那一段。好久没梦到了,你真是运气不太好,一来就碰上了。”

“没有,哥,没有什么运气好不好……”

陈舷打断他:“你知道,他们怎么让我变‘正常’吗。”

方谕哽了下:“怎么做?”

“不知道是谁,把我摆在桌上那张照片,给了他们。”陈舷说,“那张我跟你高中开学的时候的照片,学校门口,你妈非要拍的那张。”

“然后,把我绑在一把电椅子上,把你的那一半照片,放到我面前。”

方谕面色惨白。

“我不愿意上去,他们就扯着我的头发,死摁着我,把我往上面绑。”

陈舷用力扣着水杯,指尖发白,冷汗也下来了,声音都发抖了,却还要说,“绑到上面去,把一些个东西贴到身上,然后打开一个什么装置。”

“问我,还敢不敢喜欢你。”陈舷说,“说不出话就继续电,敢还要喜欢也继续电,有时候说不敢了也继续电。”

“有段时间,我是真的恨你。”

“生理性的恨你啊,一想到你就吐,”陈舷说,“后来终于出来了,花了好久,终于慢慢缓过来了,又开始想你……又恶心又想你,昏天黑地的扒着个桶吐,胆汁都吐出来了,还是想你。”

“方谕,我……”

方谕突然扑上来,把他抱住。

他把他紧搂在怀里,扣着他瘦骨嶙峋面目全非的身体。

天亮了,抱着对方浑身发抖的人,变成了方谕。

陈舷浑身僵住,他感觉到方谕剧烈起伏的胸腔,听见他缺氧似的大口呼吸。

“哥,”方谕说,“对不起,哥……真的对不起。”

“我该早点回来……哥,我什么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是踩着你出去的……我知道,是你给我铺的路……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么多年……你不该这样,我的东西都是你的,别害怕,哥,对不起……”

他又哭了,他埋在陈舷肩膀上泣不成声,陈舷衣服上湿了一片。

方谕紧紧攥着他。陈舷趴在他怀里,感觉自己要生生被抱碎。

陈舷没动,也没挣扎,尽管他被方谕抱住还是浑身不适,还是犯着恐惧,还是呼吸不畅。

他不舒服,可他的精神摇摇欲坠了太久,他一直在等这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一个方谕悔得崩溃的拥抱。

方谕终于为他哭了,陈舷一直在等方谕对着他泣不成声的这天。

等他终于知道陈舷都做了什么的这天。

可是为什么,让他足足等了十二年。

为什么十二年都没来呢。

陈舷张了张嘴,没问出口。方谕哭的声音有些刺耳,他说不出话。

八九点钟,医院正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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