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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庙的消息传得飞快。

柴雨生走了没多久就在大街上被发现,被好事之徒扣下了,街上的人越聚越多。

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所有人都用审判的目光盯着他,他没有任何缝隙可以逃脱。

从包围圈围起来的那一刻起,柴雨生就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有第一个人上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就有第二个人推了他一把,接着有第三个人扇了他一耳光。

柴雨生被拳打脚踢,在地上蜷起身子。他想为自己说几句话,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无辜吗?

他不知道。

所以他无法反驳。

柴雨生顶着乌黑青紫的肿胀眼眶,在动手打他的人中认出了一些他曾经的信徒。他别开视线,任凭人打,一语不发。

柴雨生被押解去了月老庙,状如被毒打过的囚犯。他被摁在月老像前跪下,对着这具与自己相同脸庞的金身,被人拷问:“那些人是不是都是你害死的?”

柴雨生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就被人掌嘴。

柴雨生以为自己要聋了。

月老庙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是来看这场对月老的审判的。一个被推到神位上的神仙现在成了行巫术害人的猪狗不如的东西,这种场面太震撼、太难得了,听说的人都要来看一看。

突然,人群外面传来喧嚣,有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闯了进来,正是当地的乡绅,就是他牵红线后不幸殒命的第一对新人的家属。他们脸上挂满了愤怒和哀伤。

柴雨生一见这些人,心头大恸,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说了这日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人,也许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的事,只是心里柔软,充满了“对不起”的心情。

但是听“对不起”的人,往往没有宽恕的心。他们被血气裹挟,没有一丝理智,不会区分“对不起”的层次,反而把它当成了对最恶意的解读的印证。

柴雨生的这句话,把整个场面引爆了。

所有的人一拥而上。光是围观并没有参与感,如果能往月老身上扔几块石头、打他几下,那更好不过了——那算是替天行道,给人报仇,做了一件好事。

柴雨生被殴打得几乎死去。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听到了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喊:“不要打我儿子——不要打我儿子!!”

柴雨生艰难地从血糊住了的视线里看到他的母亲拼命朝他挤过来,试图拦住一切打到他身上的石头、棍棒,和拳头。

但月老庙里的人已经失了智。

柴雨生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他的信徒的拳头落在了他母亲身上。

他脑袋嗡嗡的,听什么都像蒙在水底,他听见他母亲喊着“我儿子是无辜的”,但声音越来越小。

又是一拳,柴雨生脸朝下被打在地上。

香炉倒了,还燃着的香滚在地上,戳着柴雨生的衣服,烫出来了洞。香又被人踹了一脚,柴雨生的皮肉就挨上了灼热的香灰。

他的喉咙终于打开了,他在地上扭曲地发出嘶哑的叫喊,却被人用脚踩着不能前行一步,像一条卑劣又可怜的蛆虫。

柴雨生眼睁睁地看见这群人要去砸那尊月老像,而他的母亲站在这尊神像之前,张开双臂,用血肉之躯护着这个金身。

一切都是无声的。

柴雨生最后看见的画面,就是他的母亲和他的神像一起倒了下去。

那天一开始是晴天的,从柴雨生被人围堵殴打的时候,天就一下子阴了。而他那尊金身神像倒塌摔碎的一刹那,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柴雨生是被冰冷的雨水叫醒的。

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天已经黑了。大概那些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才收的手。可他竟然没有死。

正值隆冬,柴雨生拖着破碎的湿袄,缓慢地朝那破碎神像旁的那个人影爬去,拖了一路血痕。

柴雨生碰了碰他母亲的肩膀,他母亲没有动静。

“娘……”

他母亲的头发散乱地盖在脸上,柴雨生颤抖着把发丝撩开,看见他母亲的瞳孔已经涣散了。他的手从他母亲的后脑勺拿开,手心里全是血。

然后天上又掉下来很多雨,把他母亲的血抨溅到他眼睛里。

柴雨生断了一条腿,一只胳膊,一只脚踝,一只手腕。

他搂着他母亲的尸体坐在一片狼藉的月老庙里。神像碎成八十瓣,金身底下是陶土,月老庙里再也不会有月老了。

人手所造的神,当初怎样造的,后来也要怎样砸。人能造神,也能杀神。当一个神仙不再灵验,不再能满足人的欲求的时候,只有走向灭亡这一条路。

那天夜里,柴雨生用断手抱着他母亲的尸体,瘸着跪爬着回到家里时,发现他的家也被人砸了。

一切家具、一切心血都被毁坏、抢掠一空。

柴雨生甚至不敢哀号。他生怕那群人再打来,他们如果发现他没死,会彻底把他杀了的。他连保护好他母亲遗体的力气都没有。

他在废墟一样的家里摸索,泪和血流了一路。

最终,他找到了他母亲留给他的仅剩的遗产——

在他母亲房间的床底下,有一个隐蔽的小柜子,里面锁着柴雨生送给他母亲的金镯子。

一共十六只。

他母亲从来不舍得戴,都原样收好,拿绸布包着,锁进小柜子里,说要留着将来给他娶媳妇。

柴雨生恍惚地把这些金镯子放进怀里,在力气消失之前,抱着他母亲的尸体爬向郊外的坟地。

上天保佑,这一路上,他没再碰见任何人。

他把他的母亲和父亲合葬了。

然后再在父母的坟边挖了一个坑,把金镯子埋了进去。

从月老庙被砸的那天开始,柴雨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败。

他一身断骨重伤,又失去了所有的庇护所,就守着他父母的坟,搭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帐篷。

柴雨生都不知道他二十三岁那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那个冬天,他无数次以为自己要饿死、冻死了,却都没有死成。

柴雨生除了养伤什么都做不了,于是爱上了睡觉,睡着了就不觉得冷了,有时还会做到好梦。

他的好梦内容很丰富。有时他会梦到自己的父母还有幸福的童年,还有的时候,他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人。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个。

一个是穿着一身青衣的青年,模样很年轻,很乖巧,会叫他“三哥”,手里总是攥着一把草药。这个青年动不动就在梦里跟他说:“三哥,你醒了吃这个,把根掐掉,嚼嚼吃就行,养伤用的。你不好走路,我放你手边了。”

然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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