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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祝晏说道:“臣错在、不应不满贱妾所出庶子的身份,心中常有与孟楚兄长一争高下的想法。臣错在那年留春宴,不该对那高高悬挂在林梢之间的蟠桃起了贪念。

“臣更错在,起了、起了贪念, 还不懂得克制, 感受过殿下身上释放出来的, 不求回报的善意,便像常年生活在阴冷沟渠中的老鼠般, 渴望阳光、长久照耀在臣的身上。”

说完这番话, 仿佛心绪起伏难平,祝宴捂住胸口, 喉咙剧烈吸气两声。

他缓了几息, 半阖着眼, 转过同九昭对视的面孔, “臣这一生, 总是步步选择, 步步错……

“本想听从内心一次,在死去前能不计名分,做个玩物也好,侍从也罢,陪伴在殿下身边,满足最后的心愿。却隐瞒不好、自己最想藏起的秘密,以至于让殿下落到如今两难的境地。”

他摁在胸膛的手掌越发使力,那挺直似青竹的身量也渐渐矮了下去,像是不忍再说,又不得不说,“若叫、殿下为臣涉险,臣这一副、一副残躯,哪怕死上千万次,也是不足够的。

“所以,臣不再痴心妄想了。

“请殿下放过臣吧……趁着您,还未对臣,付出太多感情。”

祝晏竟是在提断绝关系。

森林里,他一路追逐着她,脚掌被锐石刺破穿透时,不愿短缺。

登天阶旁,被断尾之痛折磨得快要濒死过去时,不愿断绝。

如今,她心甘情愿救他,想要让他好好活下去,他反而打算断绝。

九昭怒极反笑,笑声轻飘飘的:“祝晏,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对本殿说出放过二字?”

祝晏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颤抖几下,又一次伏地叩首。

咚、咚、咚。

额头与坚硬的木制地板不断相触,如同沉闷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九昭的心脏。

纵使瀛罗亦不忍,开口欲劝:“殿下,祝晏公子他——”

阻断他的,是九昭掀翻手边矮案,膝行过去掐住祝晏下巴的声音:“我说过,有了兰祁和扶胥的前车之鉴,若有第三个人背弃我,我定让他承受万般折磨,再将他挫骨扬灰!”

祝晏被迫停止口头哀求,下颌处传来的剧痛,令他半遮瞳眸的长睫禁不住地颤抖。

这个时候,他竟然也勾起了唇角,强忍疼痛的面孔,和唇畔的微笑,形成一幅怪异而凄美的画面:“好啊,反正臣终有一死,若能死在殿下手中……也算得偿所愿。”

“你!”

明知对方在激将自己,九昭还是被气得眼梢一红。

蜿蜒血丝袭上明亮的双眼,九昭的视线下移,落在掌中青年修长的颈项上。

反正,经历的每段感情都是痛苦,不如这一段,就由她来亲手结束——

失控的念头在脑海骤现,没等九昭进行下一步,祝晏又变化面色,再度难受地嗬嗬起来。

此等反应,似曾相识。

九昭下意识放轻了力道,一向顺从的青年,却突然不顾她的意愿,非要低下头去。

有手指阻碍,这一下自是没有成功。

伴随一声噗的轻响,祝晏反手握住她的后背,面颊肌肉抽搐着,鲜红血液被猛地咳出。

呈溅射状的鲜血一半落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一半染上九昭的前襟。

九昭惊得不敢再动。

见祝晏用力咳嗽几声,血液又断断续续涌出,整个身子软了下去,连忙撑住他的双臂,将他抱在怀中,一面瞳孔失焦地询问瀛罗:“今天,是什么日子?”

瀛罗掐指算道:“十三、十四……总不会超过十五。”

听到这个回答,待在窗边的杏杳面色一变。

她快速赶来九昭和祝晏身边,探指搭在祝晏脉上,一缕丝线般的仙力进入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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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她眼神凝重:“不好,受到断尾之伤的影响,他的弱症发作时间提前了!”

本至十五满月夜晚,弱症才会出现,且症状由浅至深,依次递进。

现在不过是十四日的夜半,祝晏便已经出现呕血的最严重表现。

耳畔闯入青年模糊不清的呓语,九昭定了定慌乱的心神,从腰间解下白尾问道:“祝晏的初生尾就在我这,当时斩落的一瞬间便用仙力封结了伤处,现在可还有为他重新接上的可能?”

杏杳释放最高阶的治愈术,为祝晏稳定情况,余光瞧见那蜷在九昭掌心的茸茸白尾,表情愈发复杂:“初生尾既断,就再无相接的可能,只能小心保护,不使其受到外力伤害……九昭殿下,臣虽不想多嘴,但这祝晏仙君当真爱您,竟然将自己的命和一颗心全都交到了您手中。”

九昭木着脸,左手轻拍祝晏后背,防止他被喉管里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堵塞呼吸。

说了几句意味不明但能给人最大程度添堵的废话后,杏杳的语速陡然加快:“要不,还是将他送回三清天吧?芸生世仙力稀薄,根本不利于他养伤。练成涅槃凤火倒是其次,当务之急,是先找个仙力浓郁的地方,温养他的身体。否则,根本等不到几十年后您功法大成——”

送回三清天,不提让祝晏重新住到孟楚和北神王眼皮底下,有多么不方便——单论九昭这边督工的差事还有大半没结束,等到小半年后再去思考修炼涅槃凤火,一切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癔症轻了点的祝晏又握着她的手,开始苦苦哀求:“殿下,放弃我吧……能得一时相伴、晏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要将我送回三清天,最后的日子,我、我只想守在您身边……”

两厢夹击,催促着立时做出决定。

九昭心火焦灼。

一个须臾,千头万绪渐次在脑海衰败复生。

她一时觉得俱是痛苦,无处指望,一时又灵光闪过,骤见清明。

左右为难之间,她咬住舌尖,激痛促使身体并指为刀,率先劈晕了痴缠的祝晏。

世界安静了。

作为医生的杏杳,为她如此粗暴对待病人的行径感到吃惊,张大了嘴正说不出话,跪坐在旁的瀛罗已然心领神会地问询:“殿下,祝晏仙君失去了神志,是否需要臣先将他遣送回去?”

九昭摇首。

她将昏迷的青年暂时推入瀛罗臂弯,双手绕到颈后,解下打出生起就形影不离的长乐命牌。

徒手抹去上面的禁制,九昭施术将祝晏的身形虚化,引入命牌当中。

瀛罗一愣:“殿下,这是神后殿下留给您的念想……”

“我知道。”

九昭融入与自己母亲同源的力量,修改了命牌的限制,将它递到杏杳眼前,“你拿着。”

她嘱咐道:“神力与仙力不同,不受天道桎梏,我便将他留在母神赠我的境阙中调养身体,上面的禁制我已修改过,方便你随时进入其中查看他的情况,这些天,命牌就留在你这里。”

杏杳被迫接下,语气颇为无奈:“殿下就非要将臣这一把老骨头拉入泥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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