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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皆已致意完毕,接下去,应该当年详细解释背叛的起因经过。

然而,堪堪发出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他又将其咽回去,只转移话题:“昭娘,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三清天不会来找你麻烦,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外面自有女婢,你可以摇动床边金铃。”

顺着他指的方向,九昭瞧见一个悬在青铜架下方的小巧铃铛。

的确处在半臂距离之内,只要探手,便可摇动,十分方便。

祝晏的性格妥帖,处处都能周全。

这也是九昭从前选定他为第二任王夫的重要原因。

那些打动过她的小伎俩如今再现,却平添十二万分的讽刺。

九昭双眼停留在金铃上的时间不过一息,又飞快转了过去。她无视祝晏如影随形的视线,偏了偏头,眼珠的落点,从他紧握手腕的掌心,上移到他的面容——那双红瞳里,除了疑惑以外,依旧平静无波。

当失去言辞辅助,人的每一个反应变化,就成为了难解的谜题。

祝晏只觉她的表情像是在疑惑身为仇敌的魔族,为何要给自己提供容身之所,又像是在疑惑,分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他为何要这般毫无分寸,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同她絮絮叨叨说这么多。

越深想下去,祝晏的脑海就越是控制不住,冒出许多糟糕的思绪。

恨,本是爱的阴暗面。

若恨意都没有了,爱还能剩下多少呢?

他记挂了她千年,也后悔了千年,好容易通过努力,达成现在的局面。

难道要被迫接受,此后双方形同陌路吗?

不、不可以——

念头到这里打住。

生怕再待下去,自己会露出狰狞扭曲的神态吓坏九昭。

祝晏借着衣衫遮挡,用力掐进大腿,制造痛楚反而成为了他稳定情绪的最佳途径。

他勉强挤出个微笑:“昭娘,你是不是太累了,没力气和我说话?没关系,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用指腹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下九昭的手背。

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直至身影消失在帐帘后。

……

一直维持平躺的姿势,仅是眼珠转来转去。

果然也很累。

热衷于躺平,做具尸体的九昭,重新望向上空。

祝晏突如其来的到访,没有叫她的心湖泛起任何涟漪。

无厘头的腹诽回荡在灵台,再一眨眼,面孔为人,身体为龙的巫逐浮现于她眼前。

“被那只骚狐狸吻过的地方,要不要我替你消消毒?”

他冲九昭勾起唇角,嘴里不干不净骂着祝晏,龙身无限拉长,飘到她脚背处细细“端详”。

那张人面,双眼的部位,依旧覆着她亲手系上的绸带。

虽无法视物,九昭却无端觉得,白绸后有双锐利的眼睛,能够看穿万物。

她动了动,小心避开伤口,将身躯半侧过来。

抿紧的嘴唇未动,在灵台里说着彼此方能听见的话音:“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根本碰不到我。”

相伴千年,巫逐早已习惯九昭丧气又爱泼冷水的说话方式。

他在她的双脚附近打转一圈,又缩回到眼前:“既然出来了,你就没点别的打算吗?”

九昭反问:“什么打算?”

“那只狐狸精骗了你,按照你过去的性格,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你也说了那是过去,如今的我算什么?无日渊内,若非每次雷罚来临,你都强//占//我的身体,将大部分力量转移到寒铁锁链上,我早就死了,现在活下来,也只不过是个路都走不稳的残废。”

巫逐对九昭的自嘲充耳不闻,只一门心思道:“你不想看看三千年过去,三清天变成了何等模样吗?还有,魔族将你从无日渊牢笼解救出来,内里究竟计划着什么阴谋。”

九昭打了个哈欠:“我为何要去看,去打探?我魔不是魔,仙也非仙,两界的恩怨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魔族来抓我,无非是跟当初的三清天一个盘算,认为我身上的凤凰真血还有利用价值——

“也罢,死在谁手里不是死,魔族要杀就杀。”

当她再度传递不想活的意愿,巫逐的唇角也没了笑的弧度。

他的身躯突然探近,人面成倍放大,悬在眉睫之距,冷不丁问道:“你是真想死?”

九昭颔首。

“你不如好好想想,若一心求死,怎会有我的诞生?”

问完这句,不等九昭回答,他弹指换了副面色,促狭地嗤笑起来,趁九昭不注意,在她的唇面落下一吻,“也罢,也罢,我都死了,干嘛盼着你活?待你弃了肉/身的束缚,我们做一对快活的鬼鸳鸯。”

正如九昭所说,巫逐根本触碰不到她。

那吻落下,对应的肌肤部位,并无半分感知。

可冷不丁的偷袭,依旧叫人着恼。

九昭有气无力抬手,挥过眼前,还在笑话她的巫逐触及手掌陡然溃散,变回一缕黑沉的魔气。

此等景象,她见惯不惯。

奈何斗嘴两句,失去了原本的睡意。

仅是裹块绸缎的穿着有些不妥,她拣起搭在床尾的崭新衣衫慢吞吞穿上。

复平躺下来,继续望着顶端放空思绪。

……

到了夜里,祝晏也没兑现他晚点过来看望的承诺。

帐篷外火光渐次亮起,九昭闻得一阵喧闹。

那架势好似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回来了,众魔正簇拥着对方,争先恐后地谄媚讨好。

谁来谁去,她不感兴趣,只想睡觉。

朝周围摸索几息,抓到那片换下的绸缎,撕扯出半截手指长短的两片,都低喘吁吁花费不少力气。

布片塞进耳孔,充当堵物,动静便减轻许多。

九昭舒适地吁出口气——

坐牢三千年,不是被九天雷罚劈得死去活来,就是经常伤口疼到什么都做不了,只想一头撞死,难得有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安心休憩的机会,哪怕明朝晨起,无咎反悔要将她送回去,她也要睡个够本。

枕着主帐热闹浮华的歌舞声,九昭沉沉闭上眼睛。

这一觉未至天亮。

深更时分,女婢们鱼贯而入,将她柔声唤醒。

“仙子,尊上传召您。”

整个焚业海都是业尊兰祁的,祝晏下达的不要打扰命令自然失去效力。

考虑到九昭的伤势沉重,走路并不稳当,两位女婢连搀带抱,将她带去了位于正前方的主帐。

到了目的地,贴心的她们却半步不肯踏进。

没办法,九昭只好扶着帐壁,另手将厚帘拉开。

宴会已罢,席位酒肴皆被撤去。

阔敞空间内水声潺潺,来自几丈外屏风的后方。

烛火曳曳,一道颀长人影映照在屏风之上,根据形状来看,似是赤/身/裸/体。

九昭挪步过去,自行寻了把椅子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看起来。

半晌,人影停止沐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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