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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完厕所,猫着步子又蹲到了齐建铭的房间门口。但是没有哭声,过后的许多天,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一直要到半个月后。陈迦行又在房间门口听到了呜咽声。他这次打开房门,按亮了齐建铭房间的电灯。
陈迦行看到齐建铭躺在床上,嘴里塞着一条毛巾,眼睛里已经溢满了眼泪。这场面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一个双腿截肢的人,忍受着“幻肢痛”的折磨,实在痛得受不了,但为了不让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他的呻吟和哭声,用毛巾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陈迦行几乎腿软地站不住。
齐建铭把毛巾从自己嘴里拿了下来,流着眼泪轻声和陈迦行笑说:“帮爷爷把灯关掉好不好?”
陈迦行听话地关掉了灯。齐建铭在黑暗里叹了口气,和陈迦行说:“不要告诉哥哥...”
陈迦行也哭了。他关上了门,蹲在门边呜呜哭了起来。
这件事变成了陈迦行和齐建铭的秘密。夜晚齐农去舞厅之后,陈迦行会跑进齐建铭房间,陪齐建铭躺着。他们中间夹着一只玩得都快褪皮了的奥特曼。
他们会聊起齐农小时候。齐建铭笑说:“哥哥和你不同,他从小就读不进去什么书。每天要不在镇那头打架,要不在镇这头聚众抽烟。反正‘坏’得很...” 他想了想又说:“但是,他不坏。我儿子是一个很善良善良的人。他如果生在一个教养好、父母有知识文化的家庭里,应该会有很好的人生...”
他转回头笑着捏了捏陈迦行的脸,说:“就没人拖累他了。”
第16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七)
春末夏初的晚上,陈迦行打开了齐建铭房间里那把橙色扇页的落地风扇。他们一起靠在床头看陈迦行从镇上旧书店借回来的机器猫漫画书。世界上没有口袋里掏得出工具的机器猫。齐建铭痛起来,眼泪和汗珠会一起簌簌流满面颊。
陈迦行能做的只有安慰似地抱住他的胳膊。但齐建铭还是会痛到呻吟不止。
陈迦行有一次半跪在床上,和齐建铭坦白,他卖作业答案给同学,攒了点小钱。而且这学期去参加省城的奥数比赛得了奖,拿了笔一千五百块的奖金,存在裴娜那里了。如果他再把陈期买给他的迪士尼正版夜光手表卖掉,就有一笔蛮可观的钱。他可以带齐建铭去看医生吃药。
齐建铭笑了。他摸了摸陈迦行的脸,说:“这个要花很多很多的钱。小夹心的钱不够。”
99年截肢后不久,齐建铭“幻肢痛”就很严重,夜里也是痛得睡不着,控制不住地呻吟。他咬枕头、要不咬自己的手。齐农就搬张凳子坐在床边沉默地陪着他,背着他再进城看病,甚至去做了他们根本负担不起的心理咨询。
看完诊,医生打开门叫齐农进来推轮椅。齐建铭看到齐农发呆坐在走廊上,手里捏着一只透明塑料水杯,看起来很疲惫很疲惫。他陪齐建铭看完病,再把他背回家之后,还要赶着去打零工。有一天,齐建铭就跟齐农说,他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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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99年到2006年的春末夏初,“幻肢痛”的情况时有发生。有时候像是真好了,有时天气变化太快或是齐建铭心绪不佳,都有可能忽然又痛起来。
有一晚齐建铭痛得掀掉了床头柜上的所有东西。陈迦行抱着奥特曼在他房间门口静静看着。
他等齐建铭缓过来之后,关上门,重新仰面躺到齐建铭边上握住齐建铭的手说:“爷爷,我打电话告诉妈妈了...妈妈是护士,她会有办法的…对不起...”
第二天裴娜就趁齐农不在家的午后把齐建铭接上车,带去了省城医院做检查。
那个午后,齐农开车回镇上的路上忽然接到了裴娜的电话。裴娜在那头有点紧张地吞了下口水,说:“小弟,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生气,也别担心...”
齐农把车停了下来,换了只手拿手机,问:“什么啊?”
裴娜带着齐建铭在自己工作的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发现这一段时间齐建铭会痛得那么频繁那么剧烈,不是因为“幻肢痛”,是神经瘤。截断部位的神经继续生长,在断端搅扰、扭曲,无处可去地纠缠成团,形成了神经瘤。
齐农在电话那端很久没说话,裴娜急着说:“没生命危险,就是要做手术切除。你过来签字吧...”
过了许久,齐农才问:“他怎么去的医院?他联系你的?”裴娜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齐农挂断了电话。二十来分钟后,裴娜在医院大厅看到齐农。他还是那副神态,缴费签字,和主刀医生沟通,全程没理齐建铭,也没理裴娜。
陈迦行放了学由刘博览带过来的时候,齐建铭已经开完刀推进了普通病房。齐农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发呆。
主刀医生和齐农说瘤子已经形成差不多一年了,一年时间里慢慢缠绕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
齐农喃喃重复道:“一年...”
裴娜忙完手头的事,跑过去看情况的时候,就看见齐农坐在病房外面发着呆。她工作的这间医院是1952年建成的省中医院翻新改建的,每一层的走廊如产道般昏窄。旧式日光灯散发着荧荧的光亮。齐农抹了下自己眼角溢出的眼泪,长久低着头。
自责,酸恨,或者是充满打击的崩溃。裴娜没有走过去,坐下来说两句不轻不重宽慰的话。她见到坐在春天的公园里分面包的这对父子的时候,就明白,这个只剩半截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来说,是无比重要。
裴娜走后,陈迦行坐到了齐农身边。他抱着自己的书包,把头靠到了齐农的肩上。齐农垂着两只手,闭了下眼睛。
他问陈迦行:“为什么爷爷腿痛你不告诉我?”
陈迦行仰头看着他说:“我答应了爷爷不告诉你。”
齐农忽然爆发了,破口大骂道:“那就是,我们三个住那房子里。那个残疾人痛得要死,神经都搅在一起了,生生忍着,一个一个他妈的都不说是吧!等哪天死了再说是吧!”
刘博览走过去扯了下齐农说:“哎,你有点过分了,你骂夹心干嘛...”
齐农的眼泪从眼睛里簌簌落下来,滴在自己手背上。他说:“你们如果不需要我,要不就这样算了。你也别住我那里上学了,趁早滚回省城读书。让里面那个老头也自生自灭吧。我不管你们了。”
齐农站起身,踢了脚走廊上的长椅,推开刘博览,走了。
刘博览刚想追上去,陈迦行冲齐农哭着大喊:“我就回省城读书!我不要和你住了,我不要和你住了!”
陈迦行喊得声音都抖了起来。刘博览蹲下身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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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6月,齐农整个月在医院陪着齐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