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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佣依旧怵他,只是此时再望入那双黑眸,却觉得和方才大有不同。

该如何形容呢?

就好像春回大地,天降甘露。

于是,荒芜的旷野中长出了小草芽。草芽嫩生生的,一折就断,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之连根拔起。但它的确冒出来了,装点着那片荒芜寂寥的世界。

“我、我方才在院中捡到的。昨晚刮风又下雨,应该是被风雨从别处带来的吧。”小佣低声说。

犬芥爱惜地卷起手中的桑皮纸,一言不发地拿着出了传舍。

“嗳,客人!你的汤饼不要了?”

“平叔,他那份汤饼不要了,能不能给我吃呀?”

一场大雨带走了近两日所有的沉闷,清晨的空气变得无比清爽。

郡中大清早就热闹非凡,早市里熙熙攘攘,商铺门户大开,小摊出街卖货,食客络绎不绝。

犬芥走在喧闹的街上,最初他试图展开手上的桑皮纸询问,但旁人看到他的脸,立马避他如避瘟神,往往是他还未张口,人已走远了。

犬芥站在原地,忽地生出几分迷茫。

来往的行人身上好像笼着一层灰色的隔衣,商铺也是灰黑色的,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幅水墨画。

哪儿都一样,毫无特别,也无可突破之处。

“你是等着买我家的东西不?不买东西就别杵这儿,莫要挡我做生意。”有个今日来迟了的商贩看到自个店铺前杵了个木桩子,当即挥手赶人。

犬芥如梦初醒,往旁边挪了两步。

他仍有些木然,目光下意识追着那商贩,只见对方打开店铺大门之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麻布和浆糊,而后“啪”的一下将麻布粘在门板上。

麻布上赫然写有两个大字:清仓

谁也没主意到,商贩那一拍,震动的不仅是他掌下的门板,还有不远处站着的青年。

犬芥眼瞳紧缩,心神大震,许多被遗忘的画面重新浮现。

漆黑的夜、街上巡逻的队伍和打更人、身着黑衣的夜行客。他当时贴门而站的那处,背后好像就有一张告示。

犬芥遁着记忆回到昨夜的街巷,那条街巷商铺众多,他只依稀记得个大概。

他拿着告示先去了一家米店。

“这个啊,我知道,隔壁老高贴的。就昨天的事,我下午那会儿还问他为何贴这个,他说得了高人指点,说不定能以小博大,白得一座金山。估计是昨儿刮大风把告示掀飞了,这才让你给捡了去。你问老高的店在哪?出门往右,就隔壁那间高氏酱料,走几步路就到了。”米商笑道。

犬芥道了谢,拿着告示出门。

确实是几步路的事,他看到了隔壁飘扬着“咸石”旗帜的调料店。

高商贾早早地开门迎客,他刚送走了几个采买咸石的高门豪奴,正准备喝口水润喉,眼角余光瞥见又有人来了。

他心里一乐,嘿,估计又是来买咸石的。自从进货了咸石以后,他生意这是越做越好了。

真好,真真好。

高商贾笑着正要迎客,却不及防被来者的脸吓了一跳,不等他调整好表情,就听这位来客问:

“这是你贴的告示?”

高商贾目光随着他的话往下,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桑皮纸。今早来开店,发现门上告示没了,他还可惜了番,没想到转眼又回来了。

“对,我贴的。”高商贾抬手欲接。

犬芥没有给,只将之展开,让他看这张不全的告示,而后问:“何人发的告示?”

高商贾回答:“北地发的。”

这个说法太笼统,犬芥不自觉皱了眉。

高商贾还不忘推销咸石,“咸石你知晓吧,顶顶好的货,备受郡中高门的青睐,这宝贝就是从北地赢郡那边拿的货。当初拿货时,赢郡一个官,我听他们喊他校尉,是那人托我们这些商贾打听消息,说是寻一个九岁小儿,若能将其带回,赏重金……”

至于如何个重金法,高商贾倒背如流。

复述着“重金”,他心里不由意动,“客人,难不成你有那小儿的消息?”

“那校尉姓什么?”犬芥不答反问。

高商贾:“好像是姓燕。”

犬芥在心里默算。

从此地出发,日夜不歇,快马加鞭,最快五日可抵达赢郡。

见他一个劲的打听“金山”,又只问不答,像极了钱掉眼睛里,高商贾叹了口气道:“我先前也和你一样,想着找到这个小儿,如此能一夜暴富,保半生无忧,为此我还专门去过咱们郡中的人市,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事难如登天,若真容易,北地也不会许以重金,我还不如专心卖我的咸石呢。”

犬芥转身欲走。

“嗳,你把告示给我留下,我昨日才写的呢,虽然破了些,但只要把后面补全也勉强能用。”高商贾嚷嚷道。

犬芥忽然想起什么,他停下脚步,却不是将告示还给他,而是再问:“你的咸石不止卖了一日,那你应该早从北地回来。为何直到昨日才贴出告示?是否如隔壁米商所言,这一切皆是高人指点?那高人所谓何人,是否有官身?”

如果“高人”有官身,说明过云郡内有更了解情况之人,说不定他可以打听到母亲的近况。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叫高商贾一愣一愣的。他怔住片刻才挠着头说:“哪是什么官员,就一女郎,那高人是位女郎,头脑可灵活嘞,我当时都未想到这一招。”

一种说不明的感觉绕在心头上,犬芥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女郎?她长什么模样?”

高商贾回忆着,“当时她戴着帷帽,不见其面容,不过声音倒非常好听,如春风拂面。我记得她穿的是云锦,光是头上一支金钗都够寻常人家数年开销了,更别说还有带刀的仆从数人。这般配置,她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犬芥沉默。

行商能说会道,极少有内向之人。此刻店内无客,高商贾干脆和他唠嗑两句,期望这人能和昨日那位夫人一样,与他聊完后顺手买些东西。

“我听她的仆从喊她‘夫人’,想来她已出阁。”高商贾摊开一只手挨个地数:“郡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就几户,冯太守的冯家,与长安那边有关联的张家,还有……”

“犬芥。”

两人皆是一顿,犬芥回头,看到了王江。

王江,正是昨夜和他一同夜潜秦宅的同伴,仅剩的同伴。

“还真是你,你在此地作甚?”王江几步上前,目光扫过高商贾,眼中有探究。

此人难道是某个接头人?

犬芥不打算与他多说,转身往外走,王江见状跟上。

高商贾见他们一前一后离店,嘟囔道:“真奇怪,他们怎的都这般关注那北地要寻的小儿,一进店就说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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