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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是我啊!燕娘,我是你相公啊!你等等我!”
车夫转过头,请燕娘示下:“夫人,要停车吗?”
燕娘的声音穿过帘子,听起来镇定而冷淡:“不,快走。”
车夫朝马身上抽了几鞭。
马车立刻疾驰起来,把那个浑身脏污的男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燕娘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昂起下巴。
不管前路有多么黑暗,多么艰难,她都会勇敢地走下去。
她没有时间回头。
也不想回头。
第44章 燕离巢·番外(7)
燕娘的马车驶过南城门。
两个恶仆骑着快马追上来,后面跟着十几个身手不凡的镖师。
权三把一匹绢布抖开。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百姓的名字。
他道:“夫人,事情办妥了,共有一千二百四十六人签字。”
“奴才和杜二哥按照您的吩咐,把每个人的年龄、籍贯和住处记录在册,签名和册子都在这里。”
燕娘使丫鬟把绢布和名册收好。
她抬头看向古朴庄重的城门,轻叹一口气,道:“我们动身吧,天黑之前,赶上大爷的囚车。”
残阳如血。
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尖锐的嘶鸣。
薛振盘腿坐在囚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凉州的方向。
沉重的枷板压得肩膀酸痛难忍,被锁链拴着的手腕脚腕早就麻木,不听使唤。
从早上到现在,他水米未进。
他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脑子里全是燕娘。
薛振想——
燕娘不管他了。
她从惊变中回过神,意识到她已经成为自由身。
她有钱财,有儿子,如果再失去一个蛮横霸道、不择手段的相公,人生简直称得上圆满。
薛振既替自己难过,又替燕娘高兴。
不来也好,省得他牵肠挂肚,儿女情长。
这时,一辆鎏金嵌银的马车出现在薛振的视野中。
那辆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牵引,车前挂着一只金铃和一个小木牌,行驶间发出“叮铃铃”的悦耳声响,看起来何其眼熟。
分明是他经常乘坐的马车。
薛振失态地抓着铁槛爬起身。
囚车过于狭窄,根本无法直立。
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弓起脊背,肩膀抵住重枷,挤向牢笼,拼了命地往上顶。
堂堂七尺之躯,撑满精铁做的牢笼。
骨骼在碰撞和挤压下“嘎吱”作响。
两只血迹斑斑的大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朝马车的方向抓握。
他嘶声大喊:“燕娘!燕娘!”
马车加快速度,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和薛振的囚车并行。
燕娘掀起车帘,露出半张白玉般的面孔。
她望着薛振状若癫狂的神情、伤痕累累的身躯,犹豫片刻,递出自己的右手。
燕娘柔声道:“相公,我来迟了。”
薛振捧住那只手,哽咽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的指甲在受刑时被铁钳齐根拔掉,此刻硬痂脱落,鲜血奔涌,弄脏了娇嫩的肌肤。
薛振手忙脚乱地给燕娘擦拭,却越擦越脏。
“别乱动。”燕娘蹙眉盯着薛振的伤口,轻轻抽回右手,“你先坐好,到了驿站,咱们再说话。”
薛振老实坐下,目光贪恋地黏在她身上。
夜里,一行人在附近的驿站落脚。
薛振是重犯,休息的时候,也不能离开囚车。
权三和杜仲打点了几个看守,端来热水,隔着铁槛为薛振擦身。
燕娘找出药箱,给他包扎伤口。
薛振怕燕娘担心,硬挺着没有发出一声痛吟。
燕娘低声把自己对何氏和瑾哥儿的安排说了一遍,又提起许绍高中状元的事。
薛振精神一振:“这是好事,你提前跟绍哥儿捎个信,到了京师,直接住进状元府。”
“这样的话,就算有人觊觎你的美色,也得掂量掂量。”
燕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来也巧,锦衣卫走的这条路,和燕娘当年逃跑时的路线大致重合。
薛振心中有愧,越走越沉默。
燕娘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又受不住颠簸之苦,便藏在马车里,很少露面,只让权三或杜仲按时服侍他用饭。
囚车每经过一个城镇,都有许多恨极了阉党的百姓,朝薛振等人扔臭鸡蛋、烂菜叶,追着他们喊打喊杀。
锦衣卫统领并不阻止百姓泄愤,甚至还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思。
薛振当年有多飞扬跋扈,如今就有多凄惨落魄。
天之骄子沦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巨大的落差带来的折磨,比皮肉之苦更加难以忍受。
薛振最怕燕娘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好在燕娘心思玲珑,不需他开口,便识趣地回避。
有时候他望着不远处微微晃动的车帘,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恐惧。
他怕燕娘根本不在车里。
他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濒死之际的幻想。
她怎么会以德报怨,对千夫所指的阉党不离不弃呢?
就算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未必会对他这样的恶人生出怜悯之心。
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铁打的身躯垮了下来。
薛振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正所谓“祸不单行”。
这一日刮起凛冽的北风,不多时,竟然降下大雪。
薛振在浑浑噩噩之中,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艰难地睁开双目,看到的不是枯枝败叶,不是白茫茫的天地,而是一丛清雅脱俗的兰花。
他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他连续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楚,那丛兰花绘在一把油纸伞上。
燕娘坐在囚车前端的木板上,撑起油纸伞,用单薄纤弱的身子,为他遮住肆虐的风雪。
薛振哆嗦着干裂的嘴唇,哑声道:“燕娘,快……快回马车里去……别管我……”
他从入狱之后,便再也没有洗过澡,长发糊满秽物,干结在一起,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而燕娘青丝高挽,发间和耳边缀着碎玉,身披雪白的狐裘,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幽香扑鼻。
薛振顿感自惭形秽。
他拖着病躯,朝囚车的另一个角落挪去,回到残酷的风雪之中。
燕娘一把拉住薛振。
“我向统领大人求了情,他允你今晚离开囚车,到客房过夜。”她将厚实的大氅从囚车缝隙塞进去,披在他身上。
薛振紧张地问:“他为什么答应你的请求?他是不是对你……”
“……没有。”燕娘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无奈,“他只是不想闹出人命。”
薛振被燕娘拉住,隔着几根精铁铸就的栏杆,和她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