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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的兴趣又添了三分。
倘若他眼下是在抚琴下棋、看书钓鱼, 固然更契合一位“世外高人”的形象,于这乱世之中, 却难免有不食肉糜之嫌。
但他做木工活做得全情专注, 待得木板和架子拼在一起,手底活计初见雏形,崔芜就更觉得有意思了。
那竟是她画给王老汉的代耕具,虽然造成功了,却因冬日寒冷,地都冻硬了,无法立即投入实践,更别提在百姓中推行开。
此人不知从何得来的图纸, 居然仿着她的设计,将东西一模一样地造了出来。
“我猜得没错,”崔芜想,“他肯定是一早调查过我在关中的一举一动,两回避而不见,并非不想投我,而是自抬身价,叫我知道他非寻常乡野村民,能轻易小瞧了去。”
她求的是定鼎天下的谋士,只要当真有才,给足他颜面又有什么问题?
崔芜打定主意,也不管丁钰在旁使眼色,耐心十足地等他装配完一架代耕器,这才深深作揖:“晚辈崔芜,见过先生。”
那人好似被一声棒喝惊醒,猛地弃了手中活计,回身对崔芜还礼:“乡野村夫,不知使君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说完寒暄话,他很自然地抬起头,目光自崔芜脸上掠过,明显怔了下。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
自打崔芜逃出风尘之地,上至割据一方的秦萧、孙彦,下到许令、韩筠、周骏这些或文或武的能人,第一次看清崔芜容貌时没有不发怔的,次数多了,崔芜早已见怪不怪。
她含笑道:“久闻盖先生贤名,数次造访可惜缘吝一面。今日总算见到先生,还望先生莫要嫌弃崔某愚钝,不吝赐教。”
据杨家老爷子说,盖先生单名一个昀字,因着他总是先生先生地叫,让崔芜生了误会,还以为这“盖先生”是个什么七老八十的人物,再不济也是胡子一大把,瞧着有些年岁。
谁知见了本人才发现,这哪是五六十、七八十的老人?虽然眼角略带风霜之意,可身姿挺拔、气度从容,闲适宛如闲云野鹤。
看年岁最多也就二十八九,怕是连而立之年都未及。
崔芜默默叹息,在心里敲了自己一脑壳:都说了成见要不得,还没照面就忙着给人家下定论,犯蠢了不是?
那盖昀本是嘴角含笑,忽然好似留意到什么,蹙眉往崔芜面上细瞧了瞧。
丁钰在旁看得分明,气得在心里大骂:看第一眼还能说是猝不及防,为崔芜容色所慑,鉴于他自己头一回见时也着实惊艳了把,发愣就发愣吧,也算是人之常情。
可这都回过神了,还盯着瞧不停,也太有失礼数了吧?登徒子也没这般明目张胆的。
不过下一瞬,他就知道错怪人家了,因为盖先生来了句:“我观使君面白气虚,似有血气不足之症,可是近日病过?”
崔芜没想到这盖昀非但精通木工活,懂政令、能治地,还略通一些医术,一时竟有种“熊孩子闯祸被抓包”的错觉:“哦,前两日着了风寒,不过今日已经大好,不会过人病气,先生放心便是。”
丁钰忍无可忍,冷哼一声:“方才是谁路上嚷嚷头晕眼花,叫马车行慢些的?就这,还大好了……”
崔芜忍无可忍,回手一肘子怼过去。
丁钰嗷一嗓子,抱着肋下不敢吱声了。
那盖昀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俩互动,待得这二位唱完一出红白脸,方道:“外头冷,使君既是风寒初愈,还是赶紧进屋,免得再着凉。”
他引着崔芜与丁钰进了待客的明堂,就着墙角水盆洗净了手,又一迭声唤小童去煮姜汤祛寒,色色招待细致周全,总算将丁钰心目中此人头两回避而不见的印象分拉回少许。
少顷,姜汤送上。崔芜捧着滚热的茶碗饮了两口,身体猛地一僵。
那一刻,她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维系住“崔使君”高深莫测的形象,没让一张素白小脸皱成包子皮。
然而那盖昀好似长了一双透视人心的神眼,极客气地笑道:“姜汤味辣,却能暖身祛寒,对身体颇有助益。使君大冷天赶来,不妨再多饮些。”
只见这碗里极慷慨地泡了两大块黄姜,冲鼻的辛辣味隔着两丈都能闻到。崔芜深深运气,忽而灵机一动:“礼包!”
丁钰会意,将带来的礼盒递与崔芜。
崔芜三下五除二拆了红封,从油纸包里翻出一块红糖,丢到碗里搅拌须臾,再碰起茶碗饮了一大口。
红糖的齁甜压住姜汤的辣味,她终于舒坦了。
盖昀拖了崔芜这么久,未尝没有拿捏崔使君、掌握谈话节奏的意图。然而他准备好的腹稿都被这一个举动堵了回去,很自然地问道:“这莫不是糖?”
崔芜笑了笑:“正是。”
她将拆了封的礼盒一拢,顺势推到盖昀面前:“原是为先生准备的,只是这姜汤太辣,空口实在喝不下去,这才不问自取,万望先生勿怪。”
盖昀:“……”
旁人是借花献佛,这位崔使君倒好,直接拿准备送人的年礼给自己送药。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不过一个照面,已经足够盖昀对崔使君的脾性有所了解,随即意识到,不能拿昔年诸葛武侯忽悠昭烈帝那一套来对付崔芜。
他思量片刻,从礼盒中拈起一块红糖,仔细端详了会儿:“此物莫非是糖?”
崔芜一笑:“不错,是我自家制的,东西虽粗陋,却是我一番心意,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她若是送些金珠玉宝、锦绣绸缎,盖昀即便不拒之门外,对崔使君的评价也不会太高。
但崔芜另辟蹊径,送来自家制的糖——在眼下这个乱世,糖也好,盐也吧,都算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从某种意义上说,糖能为人体补充高热量,甚至比盐更珍贵。
盖昀心中讶异,面上却不露:“听闻使君出身江南,南方多甘蔗,制糖技艺也比北地高明,难为使君有心,将其传入北境。”
崔芜:“先生看仔细了,这可不是甘蔗做的。”
盖昀这回是真惊讶了,从糖块上拈了少许渣末送入口中细品,确认是糖块独有的甜味,方道:“盖某曾尝过甘蔗所制之糖,与此大同小异。此物竟不是甘蔗所制?还请使君赐教。”
“西域有物名甜菜,其形貌与莱菔相近,只是块茎清甜,有些还会泛苦,盖因此物中含有大量糖分,”崔芜说,“我托故友从西域寻得此物,以其制糖,味道不逊于甘蔗。”
盖昀若有所思,开口却是:“使君这位故友,莫不是河西秦氏如今的当家人,安西军主帅,秦萧秦自寒?”
崔芜:“……”
她想过盖昀会就着制糖之事刨根究底,却不曾想他会从这个角度切入,下意识看向丁钰,用眼神询问:我和兄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