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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收了弓,趁着这个空当,颜适奔回己阵,肩甲上还插着半截箭簇。
“少帅,”他喘着粗气道,“幸不辱命。”
秦萧凝眸:“受伤了?”
“没有,”颜适倒不是说谎,只见他非常光棍地扯住箭簇,直接拔了出来,箭头光亮如新,并无丝毫血迹,“肩甲挡住了。”
他拍了拍右肩,扯裂的布料下露出乌黑泛青的甲片。那也是崔芜的手笔,她从李恭手里剿获了压箱底的铁甲,用强弩射击也不能穿透,当即如获至宝。
可惜那玩意儿的制造工艺太复杂,一般的党项士卒不清楚,知道的又死活不说。交给匠人参透,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半年光景过去,依然摸不着玄机。
最后是丁钰亲自出马,几乎把一件铠甲生生熔了,才勉强复原了铸造工序,依葫芦画瓢地造出十来件。
一大半留给自家将军,剩下的三件当真是牙缝里抠家底,当作年礼送去了安西,又被护犊子的安西少帅逼着心腹爱将穿上。
那点乌光映照在秦萧侧颊,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了:“回头备上重礼,你亲自去向北竞王道谢。”
秦萧麾下亦不过千余轻骑,杀出时却有千军万马的阵势。这固然是因为秦萧命人于马尾处绑上树枝,拖起浩荡烟尘,若隐若现,令人判断不清自家虚实。也是因为安西少帅悍勇过人,一把陌刀左右开弓,所经之处犹如秋风扫落叶,竟是难逢敌手。
纵然是乌孙第一勇士,与秦萧交手数个回合,被那陌刀之上传来的力道压制,也渐渐觉得吃力难支。
再一看,秦萧身后风烟滚滚,无数轻骑随之杀出,仿佛传说中的夜行鬼魅。他们训练有素,矫捷狠辣,只一照面就将乌孙军阵冲得七零八落,然后就是安西军常用的战术——层层截断、分割包抄,好似一张弥天大网,生生将捕猎的狼群囚成困兽。
乌骨勒恨得咬牙切齿,但同罗抓着他的马辔,将他拼命往后拖。与此同时,他身后亲卫摸出一只怪模怪样的号角,仰头吹出穿透力极强的嘶鸣声。
秦萧仿佛听到枭鹰啼鸣,有那么一瞬间,多年征战的直觉凝成一根针,毫不留情地刺入后颈。
“乌孙人有援兵,”他在厮杀中冒出一个念头,“我们才是被诱进罗网的猎物!”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被人有心算无心,还是失了先机。
远处飘来大片阴影,好似狼群逐鹿草原。怪异的嚎叫声惊动了交战撕咬的双方,秦萧逼退纠缠的乌孙人,摸出千里眼往远望去,不出所料地看见赤红狼头王旗。
是耶律璟!铁勒人竟然跟乌孙人联手诱敌!
刹那间,秦萧脑中想到了很多:为什么一路上遇到的乌孙游骑都是一触即溃?为什么乌骨勒所部的乌孙精锐毫不掩饰行踪?为什么铁勒游骑在雁门关外徘徊逡巡?
答案很简单,乌孙与铁勒的目标从来不是中原,不是雁门,而是他秦萧!
一触即溃的乌孙游骑是为了让他察觉有异,派出斥候。不掩饰行踪的乌孙精锐是为了让他知道雁门危在旦夕,逼他出手。而徘徊于雁门之外的铁勒游骑则是为了让雁门守将草木皆兵,不会立刻出兵坏了围猎的部署。
所有的安排不显山不露水,却绵绵密密,最终水到渠成地将安西少帅引入死地。
种种念头一闪即逝,再抬头时,秦萧笑了。
真是,在河西之地固步自封太久,便以为自己无敌于天下,小瞧了世间枭雄。
这个跟头,栽得着实不冤。
他效仿同罗,薅住急于应战的颜适马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说:“稍后,我领百余轻骑冲击铁勒军阵,趁他们阵脚未稳,你带着其他人杀出去。”
颜适厮杀正酣,大脑被热血烧得滚沸,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当即怒了:“你放……”
最后那个不甚尊重的字眼未曾出口,就被秦萧覆着铁甲的手摁了回去。
“乌孙和铁勒人的时机算得太准了,”他泰然自若道,“十有八九,他们掌握了我的行踪。”
颜适悚然震动。
何人能知晓秦萧行踪?唯有河西境内的自己人。
难不成,安西军中,有人里通外敌,出卖了自家主帅?
颜适于战阵中几进几出都没怎么样,此刻后背上却沁出一层冷汗。他不敢往深里想,仿佛那是一条通往深渊的窄道,隐隐可见狰狞鬼火。
“所以你不能向河西突围,去雁门,向北竞王求援!”秦萧一字一顿,“只有北竞王出手,你才能平安,明白吗?”
颜适十分想问一句“那你呢”,然而他没来得及开口,铁勒轻骑已不足百丈。黑黢黢的骑兵分开列两侧,一人一骑自中间踱步上前,正是在太原城下打过照面的耶律璟。
“秦帅,又见面了,”他悠然一笑,“你可认得这人是谁?”
话音落下,身旁亲卫推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女,脑袋上蒙着黑布,正在拼命挣扎。
千里眼的琉璃镜片穿不透黑布头罩,却将那少女的身形收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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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少帅瞳孔极细微地颤缩了下。
那分明是秦佩玦。
身量一样,衣饰也差不多。
可秦佩玦金尊玉贵地养在安西节度使府,如何会落入铁勒人之手?
这些疑问纷至沓来,不仅掠过秦萧脑海,也在颜适脑中上蹿下跳。
但他清楚一件事,不论眼前的“秦佩玦”是真是假,比起秦萧安危,她都微不足道。
“大小姐好端端待在府里,怎会落入铁勒人之手?”他语速飞快地说,“少帅一身系河西安危,万万不可轻身犯险!”
“请少帅率部突围,末将殿后,必为少帅杀出一条生路!”
秦萧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被这耳熟的腔调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百感交集地瞥过颜适,有一瞬几乎以为看到当年叶城一役为自己殿后的颜老将军。
黄沙遍染,催老英雄,可也有些东西随着血脉延续传承下来,亘古不变。
秦萧倏尔回首:“少啰嗦,别忘了我吩咐你的事。”
言罢,手举鞭落,极脆的一声响,那军马洞悉主帅用意,驮着颜适往尚未合拢的缺口处冲去。
与此同时,秦萧陌刀开路,却是直奔耶律璟所在的赤红狼头王旗。
耶律璟猛打手势,身后万箭齐发。
那一波箭雨以天崩之势砸落面前,却奈何不了安西主帅。只见他长刀横扫,箭阵好似遇上天生的克星,又像是被礁石分开的海浪,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通道。
箭阵虽然厉害,却是只可远攻,不宜近战。眼看落网猎物困兽犹斗,耶律璟微一哂笑:“向他喊话。”
亲卫将弯刀架于“秦佩玦”颈间,精通汉语的铁勒士卒朝秦萧喊话,令他立刻弃械,授首待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