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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不够的,再跟她说,”倪章硬着头皮说完,自觉办坏了事,可又不是很确定错在哪,只得先行请罪,“卑职自知有错,请侯爷责罚。”

秦萧揉了揉乱颤的青筋,摆手将账簿留下。

兜兜转转了一圈,这本烫手的账簿到底留在秦萧手里,再想起倪章那句要命的:“听说,每个月一百二十石月禄,是前朝皇后的待遇。”

一时间,头更疼了。

然而头疼归头疼,如果此时有面镜子摆在武穆侯面前,他就会发现,虽然自己眉心紧蹙,嘴角却已悄无声息地翘起。

就在这时,马车拐过街角,慢悠悠地减了速。

到侯府了。

此处府邸是女帝亲赐,原是后晋某位王爷的宅院。崔芜命人整饬一新,不合规格的建筑拆掉,又重新挂上牌匾,成了新鲜出炉的“武穆侯府”。

府邸地段不错,离宫城不过两刻钟光景,紧挨着镇远与定西两座侯府。秦萧人没下车,就见颜适与丁钰走下台阶,喜不自胜地迎上前。

“小叔叔!”

秦萧下车,摁了摁颜适肩头,见他气色极好,眼蕴神光,便知这几个月过得不错。

“可都还好?”

“好着呢,”颜适笑着龇出一口大白牙,“史伯仁去了河东,不然他也得来迎你。其他人也都好,本想给小叔叔接风,我嫌打眼,怕被言官参,把人摁住了。”

秦萧暗自叹息,颜适在河西时,何曾明白“瓜田李下,招人猜忌”的道理?总是随着性子,爱怎样就怎样。入京不过一年有余,无师自通了避嫌,可见没少吃亏。

“你做的甚好,”他温言安抚,“日后同殿为臣,自有相见的时候,不急于一时……”

颜适只要自家主帅安然无恙,旁的什么都好说:“我也是这么想……”

这二位寒暄起来没完没了,丁钰听得不耐烦:“我说两位,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站这儿喝西北风呢?”

又道:“我今日可是为贺秦侯回府,特意弄了头新鲜小羊,烤着吃最鲜嫩不过。二位再闲扯下去,我就把羊拉回府里,自己留着吃了。”

颜适不屑:“一整头羊拉回去,你一个人吃得完吗?也不怕撑破肚皮。”

丁钰与他斗嘴上瘾:“老子有冰窖,放进去冻起来,实在不行把陛下请来,人多力量大,总能吃得完。”

秦萧摇了摇头,从斗嘴的二位身边经过,自顾自迈进大门。

进去了才发现,侯府原是按河西节度使府修葺,只规格略有调整。一应器具都是从河西运来,连他的卧房也一般无二。

老管家迎上前,笑眯眯地说道:“陛下吩咐了,夜里睡不好的人最容易认床,交代咱们旁的且罢了,最要紧的寝具床榻一定要搬来。”

秦萧胸口像是滚着一团温水,有些好笑,又说不出的熨帖:“陛下……有心了。”

忽听门口有人道:“陛下有旨,请武穆侯接旨!”

第238章

秦萧前脚回府, 女帝旨意后脚送到,可见早有准备。

那么圣旨里说了什么?

两件事。

首先,武穆侯伤病未愈, 且搬迁辛劳,许其留府休养, 十日后上朝听政。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要命的是第二件事,以武穆侯为枢密使, 执掌枢密院, 凡军机要务,任其调度统辖。

虽然秦萧不曾亲见,却能想象出中书省草拟这道旨意时,脸色有多精彩,而六部官员得知此事,又该怎样跳脚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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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何如此?

用最简单的话解释, 这道任命坏了规矩。

就如丁钰所言, 女帝立朝以来态度明确,以枢密院与兵部相互制衡, 不许统兵权与调兵权掌于同一人之手。

更不必说, 以武侯身份掌文官事,满朝勋贵除了丁钰,便只有秦萧一人。

连着犯了两桩忌讳,若不是秦萧早知女帝用心,必定固辞不受,以免瓜田李下,平白成了遭人弹劾的靶子。

但现在……

秦萧闭目片刻,复又睁开, 而后撩袍跪地:“臣谢陛下隆恩。”

明黄卷轴交到他手中,分明没多少分量,秦萧却觉得肩膀一沉,仿佛三千里山河收成一线,尽数压入掌心。

传旨的女官正是逐月,她与秦萧也算老相识,将人殷勤搀起,口中道:“陛下口谕,侯爷刚回府,若有昔日部将为您接风,不必顾虑,但去无妨。只您身子刚好,禁不得操劳,莫要饮酒过甚,损伤根本。”

秦萧失笑。

如此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实不像女帝做派,但传话之人并非“大魏天子”,而是“阿芜”。

单止这一点,就足够秦萧熨帖。

“烦劳女官回禀,秦某记下了,”他含笑目视老管家,“必不敢辜负陛下心意。”

管家上前,欲将一个荷包塞给逐月,却被推拒了。

“陛下说,送来的东西侯爷先用着,若有缺的,跟宫里递个话,她直接从福宁殿调拨,”又将一方玉牌递与秦萧,“此乃入宫凭证,侯爷收好。”

秦萧收下了。

他确实尚未大好,听丁钰与颜适吵嚷一下午,头疼得厉害,天刚擦黑就将人撵了回去。一时倪章又来送药,并称药浴也已备好。

秦萧将药汤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头。抬头见倪章并未备下送药蜜煎,只得用茶水漱了口。

然后他宽衣入浴,照例是花花绿绿的一锅香汤,热气氤氲蒸腾,打湿的眼睫凝起水珠,轻轻一眨,又顺着脸颊滑落。

这是崔芜开的方子,主活血理气,泡久了皮酥肉烂,恨不能化在水里。然而秦萧盯着低垂的帐幔,许是养成习惯,总觉得后头应该藏了个人,又是俏皮又是促狭地偷偷瞧他。

还是倪章在外提醒:“侯爷,热水泡久了头晕,半个时辰足够了。”

他才恍然起身,抹去满心怅然若失。

入京半年多,秦萧头一回在侯府歇息,本以为领兵多年,已经修炼到躺下就能睡着,谁知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兰雪堂的温柔乡,突然回到自家的硬板床,居然有些不适应。

他闭目许久,依然没有睡意,干脆翻身坐起,在屋里搜寻片刻,翻出一只木箱。

里头多是旧物,一只泛黄的碧色荷包,里头收着一束乌黑柔软的发丝。一枚母鹿舐犊的和田玉佩,一只光亮如新的千里眼……以及一件虽厚重保暖,却有些粗糙梆硬的毛衣。

秦萧将毛衣铺在枕边,床头安神香吞吐白雾,很快酝酿出睡意,沉沉陷入梦乡。

与此同时,兰雪堂西暖阁,崔芜坐在秦萧曾躺过的床边,摸着抚平的丝绸软枕,总觉得残留着某人气息。

“也不知兄长换了地方能否安睡,”她想,“这一身思虑过重的毛病,可禁不起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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