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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偏向一边,人却不甘示弱:“郎君待我恩重?哈哈哈,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亲生兄长是怎么死的!”

寒汀哑了火。

寒荻兄长寒洲亦是孙彦心腹,当年随其北上河西,一路立下汗马功劳。奈何孙彦为女色蒙蔽,非要招惹彼时已为关中主君的崔芜,惹来靖难军与河西的两重报复。

孙彦本人倒是全身而退,他所携精锐部曲却折损大半。

寒荻的亲生兄长寒洲,正是其中一员。

想起同袍枉死惨状,饶是寒汀心坚如铁,也不禁默然片刻:“你兄长是当今天子亲手所杀,与郎君无关。”

寒荻顶着一张红肿面庞,步步紧逼:“好端端的,天子为何对我大哥痛下杀手?还不是因为侯爷有眼无珠,得罪了圣驾,方招来此等大祸?”

“我兄长是家生子,自幼蒙郎君器重,为他送命也就送了。但我成家未久,妻子刚有身孕,难道要妻儿也填了郎君野心?”

寒荻死死瞪着寒汀,眼神凶狠,竟不亚于素来当作兄长敬重的男人:“大哥,你告诉我,这是何道理?”

寒汀被那样的目光逼视,一时竟觉得喉头发紧。然而不过一瞬,他压下心绪,寻回理智:“你要怎样,我管不着。但我受郎君重恩,要我背叛旧主,却是万万不能。”

言罢,他转身要走。

寒荻紧追两步:“你去哪?”

寒汀头也不回:“通知谢府。此时清理首尾,兴许还能救郎君一命。”

寒荻恼恨:“天子都知道了!你此时向谢氏通风报信,才是当真害了江东孙氏!”

他见寒汀不听劝,只得出手阻拦,殊不知寒汀早有防备。两人在极狭窄的过道里飞快过了几招,寒汀到底年长,武艺也更为精湛,只一下就卸了寒荻右肩,将他轻轻推开。

寒荻脸色发白,抱着肩头踉跄后退。

“我说了,你要明哲保身还是弃暗投明,都随你,”寒汀看着爱护多年的好友幼弟,只觉疲惫刻骨,“但我蒙受郎君重恩,唯死以报,断不能弃他于不顾。”

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不够识时务,死抱着“忠义”二字不撒手,明知自家郎君是条翻覆在即的船,依然不肯另寻出路。

可……他是孙氏部曲,当年饿得快没命时,是郎君给了他一口饭。他自小与郎君一同长大,“忠君”与“报恩”是刻在骨头上的红线,怎么能违背呢?

到头来,只能与昔日好友渐行渐远。

寒汀摇头,转身欲走,却见身后立着一道柔弱身影,不知听了多久。

“夫人?”寒汀惊讶,快步迎上,“您怎么在这儿?”

吴氏嘴唇发白,颤巍巍攥住寒汀衣袖:“我都听到了,侯爷、侯爷是不是出事了?”

她毕竟是个柔弱女子,许是被两名家将的谈话吓住,双膝不自觉地发软,身不由己地向下栽倒。

寒汀不得不双手搀扶住她,口中安慰道:“夫人莫慌,郎君都安排好了,总能……”

话音未落,只听极轻地“嗤”一声。

寒汀瞳孔骤缩,半晌,他僵硬地低下头,只见自己小腹处插了一把匕首。

入肉三分,血花四溅。

第397章

带着凉意的剧痛慢半拍袭来, 寒汀下意识甩开吴氏,捂着腹部趔趄后退,兀自不敢相信。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吴氏禁不住他濒死之际的一甩之力, 险些横飞出去,亏得寒荻在她肩头托了把,才没叫这娇怯怯的女子骨断筋折。

吴氏脸色惨白, 眼底却烧着滚烫的笑意。

“为什么?”她轻声重复, “多么简单的答案,当然是为了活下去!”

“只要孙彦活着,所有人都没有活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了满地,那一刀未见得刺中要害器官, 却伤了紧要血脉。寒汀粗通医理, 只瞟了一眼就知凶多吉少,然而濒死之际, 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 而是不解,无穷无尽的疑惑。

“为什么,”他还是那句话,“您和郎君……是结发夫妻!”

“一夜夫妻……百日恩,妻子当顺从夫君,您……都忘了吗?”

吴氏突然放声大笑,她笑得肆意又开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一夜夫妻百日恩……哈哈, 哈哈哈!”她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我只问你一句,孙彦有把我当成他的结发妻子吗?”

寒汀无言以对。

吴氏这辈子从没什样放纵开怀过,恍惚中,她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当她还是偏安一隅的吴氏六娘,曾因闺中美名被誉为贵女魁首,无数人家竞相求娶,父亲却执意与孙氏联姻。

“江东孙氏乃世出名门,孙郎又是镇海军节度使嫡长子,日后江南真正的掌权人。你嫁与他,也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日后琴瑟和谐,不失为一段佳话。”

她信了父亲的话,欢欢喜喜地绣着嫁妆,等着嫁入孙家夫唱妇随。哪怕出嫁前夕,得知孙彦有一个出身楚馆的痛房妾室,也未曾有损期待。

男人嘛,谁不是三妻四妾?一个楚馆出身的女子,再受宠也不过是个贱妾,日后生了孩子,少不得抱到正院抚养,能碍着她什么?

却不曾想,这个出身低微的女子竟如此刚烈,宁可投身茫茫江河,亦不肯卑事主母、自甘卑贱。

更不曾想,孙彦居然对这个楚馆女子动了真心,放着刚迎娶的妻房不管,执意北上,便是为了将那私逃的妾室抓回。

往后数年间,吴氏名义上是孙府少夫人,实则连孙彦的面都没见过几回,遑论圆房和诞下子嗣。婆母对她多有不满,认为她无用,拴不住丈夫的心,话里话外俱是敲打。孙府下人也不拿她当回事,好几次被陪嫁侍女撞见私下议论,说她不过是孙府里会喘气的一具摆设,日后什么前程尚未可知。

那是吴六娘有生以来最惶恐的一段时光,嫁人后的日子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少女时学得的技艺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她见不到丈夫,也讨不得婆母的好,更时刻沉浸在被丈夫休弃的恐惧之中。

她以为这是她人生最低潮的时刻,却不料命运的际遇竟是这般难测。前一日还是尊贵的江南太子妃,哪怕有名无实,好歹、好歹占了名分。

后一日却被迫俯首称臣,名为“降臣”,实为“阶下囚”,被虎狼般怕人的精兵押解着,一路北上。

她听到丈夫沉重的叹息声,看到婆母恐惧而忧心忡忡的泪水。她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那个一统乱世,即将主宰他们命运的新朝君主,竟是当年从孙府逃亡而去的卑贱妾室。

那一刻,吴氏感到荒谬而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一个女人,怎可能坐上男子才能坐上的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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