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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宣挑着唇角一转眸,就见少年人惨白的脸上窜起一片涨红。

“你——”萧廷俊咬紧牙关才把话憋回肚子里。

萧明宣也不计较他憋回了什么,只在苏绾绾脸颊上拍了拍,唤她去斟茶,苏绾绾忙应一声,爬起身,匆匆往窗下茶炉那边去了。

“到御前去请罪,这主意,是庄和初给你出的吧?你从庄府一路到这里,都没想一想,他为何让你这么做吗?他只是想撇清自己的干系,减轻罪责罢了。”

萧明宣一叹,不急不忙地说着,也不急不慢地转回到座上,“不过就是个教书的,怎比得上本王与大殿下的血脉亲情啊?”

萧廷俊咬着牙,一时无话。

萧明宣略略抬眼,茶炉那边,乳白的热气正萦绕着苏绾绾袅娜的身影,在轻薄的天光映照下,活像个刚刚化作人形的妖异。

“不如,这样吧,本王与你一道带她进宫去,就说,今日之事是庄和初见色起意,大殿下及时劝阻才让她脱困。庄府之人证词一律无用,京兆府派去守卫的人自会为大殿下作证。”

说话间,苏绾绾已斟好了茶,乖顺地奉上前来,“一切听凭王爷做主。”

“如何,大殿下?”萧明宣捏着那精巧茶盏,“是得个英雄救美的功绩,还是落个罪——”

话没说话,一道精健的身影忽地冲至眼前。

怒极的少年人一把揪萧明宣锦袍的襟口,意料之外,猝不及防,萧明宣手中茶盏当啷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茶汤全溅在手上,烫得萧明宣筋骨一震。

萧廷俊不管那人面色如何蓦地阴沉一片,只逼上前,沉声一字一句道,“不管是什么人,敢打我先生的主意,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萧明宣手上再烫,也不比心头火气万一,眸光一寒,猛一抬脚,顿时将人踹开丈余。

踹开逼到面前的人,萧明宣又挥开赶上来要伺候的苏绾绾,缓缓起身,抖抖被揪皱的衣襟。

“大殿下还真是翅膀长硬了。”

声寒如刀。

他身上也当真还收着一把刀。

萧明宣探手入袖。

“呦呵——”厅门口忽光影一晃,闪进来半道人影,又急急闪了出去,“卑职冒失了!”

是谢宗云的动静。

萧明宣默然片刻,沉了口气,袖手扬声唤人进来。

“什么事?”

谢宗云目不斜视地进来,将一道折子本捧上前。

“是庄府那边,庄大人写了份折子,说是递去宫里请罪的,让京兆府官差帮忙呈交。他们不敢擅做主张,就送到这儿来了。”

萧明宣也不管手上还沾着些茶汤,一把接过来,只一扫,就紧了紧眉心,冷然哼笑。

“看来,你这位先生,是铁了心要让你受罪了。”

萧廷俊捂着疼痛未消的肋骨,怔忪片刻,忽地明白过来。

这说的是请罪折子,那八成也提了他要去面圣请罪的事,折子几经转手才进到裕王府,以萧明宣一贯的疑心,断不会相信这期间没有旁人看过。

但凡其中有一副那皇城探事司的耳目,就会让他父皇知晓。

今日他若不进宫请罪,宫里也就八成会追问缘由。

无论如何,都会把他送到御前。

“罢了。”萧明宣将已沾湿皮面的折子本一扬,重又丢回给谢宗云,“大殿下既决心已定,本王就随你去看个热闹。”

第107章

再去见庄和初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内院里已掌了灯。

千钟小心翼翼踏着一地灯影进去,外间煮着茶,却没见人影,刚要往灯火深处走,忽听一帘之隔的内间里传来那人叫她止步的话音。

“等等。”

话音好像琴弦骤然扽紧发出的并不悦耳的急声,千钟立时脚步一顿,老老实实站定,抱着怀里厚厚一叠纸页,隔帘对着那话音来处道。

“大人……我都抄好了。”

帘内一时无话,好长一阵细微的悉索声后,才听里面的人低低清了清嗓,舒开了那道绷紧的琴弦,唤她进去。

门帘一抬,扑面便是一股幽幽药气。

人就坐在床榻上,一旁矮几上摊放着已打开的药瓶、沾了血迹的布巾、泛着淡淡红色的水盆,以及裁了半截的绷带。

该是正给伤处换药。

可重重衣衫又拢得严丝合缝,人也坐得挺直。

如临大敌。

刚才那一阵子,他是在忙着穿好衣裳?

庄和初目光紧随着她的视线在床榻间兜转了一圈,绕回到自己身上时,筋骨不由得又绷紧了些,一手覆在仓促下没来得及系好的衣带间。

“你……且先去吃饭吧,晚些再说。”

千钟定在原地,目光一垂,又朝床榻边那些换药的物什间望了望,神色纠结着微微一黯,抿唇垂头应了一声。

起脚刚走,不知又想到什么,千钟踯躅两步,紧了紧抱在手上的那叠纸,到底还是脚下一定,又转了回来。

“大人,”千钟正色道,“您还是把我关到那‘阴监’去吧。”

房中灯火通明,流转在她眉目间的心绪一眼便能看个清楚,庄和初看得出她悔愧不安,可听她一开口,还是不禁一怔。

关去“阴监”?

这又是从哪里起的念头?

“您先前说,身体情况是私隐,我懂。从前我受伤生病,也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一有什么动静靠近都提心吊胆,不安生。”

千钟垂眼看着抱在手上的那厚厚一叠子挨罚的结果。

“我知道那么多要紧的事,您还费心保着我的命,您就交代我这么点事,我还给您办得一塌糊涂,要害您露了秘密……我再待在您跟前,也是添乱,又让您不安生,没法好好歇着,伤就总也养不好。”

千钟喃喃说着,话音越说越低,越说越悔愧,到底沉一口气,笃定抬眸。

“反正,那‘阴监’也有饭吃,我去那,那么多人看管着我,您能放心,我也不会再干出亏损功德的事,是最好的了。”

这番话里转了几转,庄和初还是一下捉清了来龙去脉。

着实是他疏忽了。

方才急着将人拦在外,只是一想到她说的那些什么……叼后脖颈子的话,就实在没法坦然在她面前敞襟露怀。

却疏忽了那人还在为着泄密的事满心惴惴。

这举动落在她眼中,无疑就是提防了。

她不怕受罚,甚至巴不得受罚,是从小摸索出的道理,天大的错失只要老老实实叫人一顿拳脚出够了气,也就算抵了罪过。

可现下罚已罚过,却见不到一点儿翻篇的迹象,怎能不怕?

“就是……”刚笃定说罢,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又晃过一抹迟疑,惴惴地商量道,“那下头实在冷得慌,我能多抱个被子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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