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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枯燥无味又平静无纹的生活,在三个多月后,终于被一声闷响捅破了。

“咚”的很响一声,所有埋头工作的普工都听见了,然后抬起头,循声望出去——他们看见浩子以跪姿扑倒了,脑袋就重重磕在操作台上。

普工们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紧张地东张西望面面相觑,车间里一片唏嘘声与惋叹声,但没人敢上去搭把手。原来在顾蛮生他们没来之前,就有个工人猝死在了操作台前。听工头郑高兴说那人天生身体不好,家里也没人来闹,赔了万把块钱,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浩子已经发了几天高烧,走路都趔趄了,依然不下火线,又在操作台前连着干了十个小时。顾蛮生刚想上去救人,没想到郑高兴眼尖看见了,二话不说就上去踢了浩子一脚:“别偷懒啊!这么偷懒是要扣钱的!”

但人没动。

顾蛮生赶紧冲上前,一把扯开堵住前路的郑高兴,俯身探了探浩子鼻端。他惊呼:“糟了,已经没气儿了。”

郑高兴这时还是一脸的将信将疑,也伸手去探浩子鼻息:“不是吧,还真没气儿了?”

又有人猝死在操作台前,工人们全停下手头工作,战战兢兢围拢过来。顾蛮生迅速把人在地上放平,松开了他的领口与裤带,为他进行胸外按压与人工呼吸。浩子那张花白不匀的脸像蒙了一层石灰,黯淡惨白,然后在顾蛮生的急救下,渐渐透出红晕。他呼啦一下喘过气,睁开眼,懵懂地望着周围一张张人脸。

别的工人赶紧搬来那条独伶伶的长凳,把浩子扶起来,让他先坐着休息。

再有人死在车间里,到底是个麻烦。见人救过来了,郑高兴也缓过一口气儿,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坐什么坐?我看这小崽子就是偷懒装死。”

刚刚放下揪起的一颗心,顾蛮生站直身体,冷下脸道:“都是打工的,别这么刻薄。”

“我知道你们私底下都管我叫‘烂仔’,没事儿,我就是烂仔一个。”工头监工不力,那也是要扣钱的。郑高兴方才被顾蛮生推搡那么一下,本就不满意,他比顾蛮生矮了一头,但仗着鸡毛当令箭,气势倒是不弱,他恶狠狠道,“我再烂仔也是工头,我还就刻薄了,你有本事就别干了。”

顾蛮生很想上去招呼对方一拳头,但被别的工人扯住了袖子。郑高兴不知哪儿来一股恶气,龇牙瞪目地自己说下去:“你们以为大学生就了不起啊?我是国家恢复高考以后的首批大学生,77级,上过山,下过乡,这条腿就是那时候瘸的!我吃过的苦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从570万备考学子里杀出的一条血路,不也在这小破工厂里当工头吗?你又神气什么?”

没想到这郑高兴也是大学生,顾蛮生被点着鼻子一通骂,但脸上的怒气竟渐渐消失了。他凝神听着。

“你要不想被人管,自己去开一家工厂啊,不用宏康这个规模,就这儿到这儿,”郑高兴伸手前前后后这么一比划,冷笑道,“有这么大点地方就行,到时候我跪着给你打工。”

顾蛮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瘸子工头,真实的视线却越过了郑高兴。眼前是漫漫群生,忽远忽近忽暗忽明,郑高兴说开家工厂,老师傅说七国八制,曲颂宁说八纵八横,最后一切回溯至1994年的那个下午,刘岳手上拿着的那只大哥大。

顾蛮生的眼里微光漫漶,心头热望滋生,然后他就很明亮、很踏实地笑了一笑,这一百多天的打工生涯终于让他有了灵感。

第15章 “七国八制”下的商机(上)

浩子本来年纪小,身子骨又弱,遭不住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摧折,这下终于彻底病了。他在宿舍冷硬的钢丝床上躺了两天,怕这个月的那点辛苦钱被扣成零光蛋,坚持要回去上工。

但顾蛮生不准。也伸手探探浩子的额头,发现还有低烧,便又强拉硬拽,逼着他躺了回去。

到了工厂就干活,郑高兴一看少了个人,立马把一张老脸拉得比驴还长。他认定浩子就是故意装病,骂骂咧咧地说着早晚怂恿上头将他开除,两片嘴唇上下翻动,宛如刀子一般严厉。普工们都小心翼翼屏息噤声,顾蛮生也没说话。有个工人偷偷问他浩子情况,他只摇头,作出长吁短叹、情况不容乐观之状。

屁股不着凳子地干了六个小时,又到了中午放饭的时间,照例两菜一汤,一盆苦瓜肉丝,一盆青椒土豆炒木耳,唯一的荤腥就是苦瓜肉丝里的那点肉丝,还得细细挑拣出来,才能从齁咸恶苦之中尝出一点肉味。

普工人数众多,车间外头有个休息室,整整一面墙上齐齐排放着大茶缸子,供他们午休时喝口水用。十五分钟用餐休息,普工们大多在这里吃饭,顾蛮生端着盒饭,扭头看看朱旸,冲他递了个眼色。

然后他就啪一声撂下筷子,喊起来:“这饭没法吃了!”

车间里长期重复劳动气氛压抑,人人都跟机器似的只干活不说话,冷不防炸了个旱天雷,所有人都举头望着顾蛮生。顾蛮生从盒饭里挑出一只蟑螂,额头青筋暴凸,恶声恶气地喊:“老子昨天菜里吃着钢丝,都他妈便血了!今天又吃出蟑螂,这饭还是人吃的吗!”

蟑螂是他昨天下工之后,在宿舍里外打着手电逮了半天的,用装棉签的塑料小盒装着,就藏在衣兜里。然后趁人不备,悄悄塞进菜里。菜里的蟑螂半死不活,屁股后头似籽似卵一坨东西,围观的普工全看恶心了。

吵嚷间,顾蛮生搡了朱旸一胳膊。朱旸不如以前陈一鸣那么会来事,被撺掇着只能硬着头皮上,他跟着把顾蛮生抓给他的蟑螂挑出来,冲闻声而来的郑高兴喊:“我这儿也有蟑螂!凭什么你大鱼大肉,我们就吃这个啊!”

“我吃的不跟你们一样吗?”郑高兴的饭盒里倒也有这两个素菜,“再说,怎么就你们两个多事,别人都没吃出来!”

“怎么没吃出来?”顾蛮生朝身旁一个普工的饭碗里指一指,里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不是蟑螂是什么,剁碎了,有肠子还有须呢!”

好像是木耳,好像又不是,但经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没胃口了。

朱旸跟着说:“再看看这菜,肉丝切得跟头发丝儿似的,剩下全是苦瓜,怎么着,还嫌我们日子不够苦啊?”

顾蛮生一把夺来瘸腿工头的饭盒,把那额外的鸡腿、大虾展示在别的工人眼前,啧啧道,“这区别也太大了吧。”不待郑高兴回答,他血液里的恶劣因子已经活跃充分,顾蛮生一下跳到了桌子上,鸣锣警众一般,拿着自己的汤勺敲响了茶缸。好些个工人仰着脖子看他,这人有种离奇的魅力,好像随他一开口,黑沉沉的休息室登时金光满天,晃得人眼晕。

“每天加班六个小时,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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